皇帝看過之后,急忙把幾個重臣叫過來,讓大家一起傳閱,翰林學士李肆是最后一個看完的,他捅了捅身邊的葉華,低聲道:“師弟,這幾個小崽子行啊,有些見識!”
葉華面上帶笑,卻還故作矜持,“也不能這么說,他們這一招,還是得罪人太多,未必能落實下去。”
李肆哼了一聲,瞧你那副得意的樣子,絕對正中下懷,落實不下去才有鬼呢!
瞧著吧!
原來這份奏疏是范杲、張齊賢和柳開三人聯名送上來的。
在奏疏當中,他們以滑州為例,描述了地方的情況,其中的觀點,讓人耳目一新。在朝堂談論事情的時候,很容易務虛,比如大家都喜歡說,士紳地主,有好有壞,不能一概而論。
這話聽起來很中庸,很理性,很公道。
但是三個年輕人就發出了質疑!
從安史之亂,一直到大周立國,前后二百年的時間,地方混亂不堪,大唐還在的時候,是世家豪門,瘋狂兼并土地,為所欲為。
而自從黃巢屠殺世家,地方的情況又變了,梁晉爭雄,沙陀、契丹接連為禍中原……在這種條件下,怎么會有安善良民的活路?
別說普通百姓,就連那些老實巴交,靠著努力干活,積累土地財富的士紳地主,都已經不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豪強,是劣紳,他們不光是經營土地,還放高利貸,買賣人口,豢養打手,勾結官吏,甚至干脆坐地分贓,成了賊頭兒!
雖然出現大范圍的劣紳,跟環境因素有關系,并不一定是出于他們的內心想法
但是就好像一顆果子,已經爛了一大半,不拿出壯士斷腕,破釜沉舟的勇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他們在奏疏當中,還尖銳指出,大周立國之初的授田令,在某種程度上,反而將這些人巧取豪奪的土地,變成了合理合法的財產。
借著幾年的太平時光,他們迅速用手中的財富,買通官吏,在地方上為非作歹,肆無忌憚。如果不施以霹靂手段,任由這些人胡來,太祖的授田令會被破壞殆盡,大周在農村的統治,也會全數讓給這些人,變得不堪設想。
他們這份奏疏送來的可謂及時,就像是一塊巨石,落在本就波濤洶涌的水面,立刻掀起更狂暴的巨浪!
尤其是柴榮,他可一眼就看出了這份奏疏的份量。
凡事都講究師出有名,柴榮力推清丈田畝,是為了打擊士紳,擴大財源……而士紳文官,則是打著破壞千年規矩,殘害士人的旗號,反對朝廷的決策,雙方為此斗得你死我活。
可如今呢,有三個年輕人跳出來,對所有人說,你們別吵了,什么士紳?你們根本是一群壞蛋,二百年的亂世,殺來殺去,好人早就殺光了,良紳已經不存在了,剩下的都是劣紳!既然是劣紳,那朝廷怎么下手,也就順理成章了。
這樣的一份奏疏,能不讓柴榮高興嗎?
“三個年輕學子,就能有如此過人的見識,真是非比尋常,讓朕欣慰,也讓不少人慚愧啊!如此簡單的道理,怎么就沒有人上奏呢?為民請命,替百姓除害,除的不就是這些殘害百姓的蠹蟲嗎?”
政事堂的幾位咧了咧嘴,我的陛下啊,就沖你這幾句話,怕是又要伏尸百萬了!
他們現在跟柴榮綁在了一起,想退已經退不下來了,王溥只能勉強道:“陛下,三人之言,似乎有理,可按照他們的說法,豈不是滿朝上下,全都該殺?如此牽連甚廣,怕是不妥吧?”
葉華笑道:“王相公的確是老誠謀國,我看應該以大周立國為界限,對那些之前就坐擁巨額土地,又品行不端的,應該嚴懲不貸,至于大周立國之后,又兼并土地,似乎應該以教化為主。”
柴榮瞇縫著眼睛,思索了一下,笑道:“這件事情就交給繡衣使者去辦,清丈田畝,清理地方劣紳,朕要盡快看到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