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湯,過了橋,三年不死,就能還我自由身,可當真?”
問話的是一個漢子,他一身殘破鎧甲,死死盯地面前煮湯的女人,捏著空碗的手因緊張過分用力已然青筋凸起。
鍋里的湯咕嚕嚕地響著,泛著綠色的泡沫,散發著難言的氣味。一柄斑駁木色的勺子伸進去,熟練地舀起一大勺倒進了空碗里。
煮湯的女人沒有回答,似乎已經厭倦了這種無聊的問題。她微低著頭顱,露在銅制面具外的眼睛平靜得近乎冷漠,額心深深的劍痕更恍若第三只眼睛,順著眉間隱入面具中,可以想見,當初這一劍是如何的可怖。
女子并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她已經看向了下一個等著喝湯的人,一個牙齒漏風的老家伙,老家伙朝她咧嘴笑了笑,端著空碗遞了出去,在他后面還有一長串隊伍,足足二十一人。
多了一個啊,女人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說什么。
老家伙的空碗里很快裝滿了綠色的湯汁,他端起了鐵碗,貪婪地嗅了一口又一口,才不舍地咕嚕嚕喝了下去。
“桀桀桀,三年了,煮湯的人雖然換了,但味道卻還是那個味道啊!”老頭子一臉陶醉。
之前端著湯碗猶豫的漢子一臉錯愕,他瞧著用雞爪的手指刮著湯汁,在嘴里不停吮吸的老頭子,只覺一陣反胃,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很清楚,能夠進了死亡之地,還能活著出來的絕對少之又少。既然出來了,卻又還想著再進去的,更是鳳毛麟角的老變態,惹不起啊!
老頭子終于戀戀不舍地放下了渣都不剩的湯碗,搖頭晃腦哼哼唱唱,向著鐵索橋走去。
鐵索橋很長,長得幾乎看不見盡頭,就這么直直地伸向天邊,刺在天際處極致的黑與白之間。
橋下是深不見底的峽谷,霧氣翻騰著,似乎想要沖出峽谷,卻又被無形的力量壓制著。
極墨的夜自天際而來,同樣在峽谷的上空被生生割斷。唯有雪原,一望無際的雪原,鋪陳了整個世界的背景。
鐵索橋的兩端,連著兩個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如今,整個大陸的人都知道,在橋的那頭,在那極致的夜色下,藏著的是足以毀滅世界的大恐怖!
那里對于普通人來說或許是死地,但是對于另外的一些人來說,卻是向死而生,是救贖之地。不過,像老頭子這種人,以進入死亡之地為樂的人,卻是少見得很。
咿咿呀呀的小曲傳來,是過橋的老頭兒在唱歌,他佝僂的身體,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但無論如何搖擺,他的腳都跟釘子一樣,一步一步,漸行漸遠。
“一碗湯,兩相忘,過了生死橋呀,忘了親爺娘,過了生死橋呀,不能把家還,桀桀桀……”
“娘的,這老混蛋是故意的吧,唱的人心發慌!”又一個敞著懷,瘦骨嶙峋,跟骷髏差不多的瘦高男子來到喝湯的攤子前,對著鐵索橋的方向咒罵了一句。
他又瞥了一眼還在發怔的鎧甲漢子,繼續罵道:“大塊頭,不喝快滾,別擋著老子去投胎!嘿,過得三年,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鎧甲漢子臉色一變,裂著血口的大手已摸向了刀柄。
瘦高男子渾不在意:“動手?看你這模樣,是臨陣脫逃的軟蛋吧?還是搞了你家將軍的小老婆,被追殺到走投無路?哈,不對,應該是你家將軍搞了你老婆吧——”
“閉嘴!”漢子勃然大怒。
見鎧甲漢子發怒,瘦高男子卻愈發得意,正要再譏刺幾句,卻突然臉色巨變。
“你,滾!”淡淡柔柔的女聲傳來,說著“滾”,卻沒有半點煙火氣。
瘦高男子見煮湯的女子漠然地看著自己,眼眸如同黝黑的夜,眼白卻純凈如初雪,便如那天際的色調——美麗,卻映不出半點生命的色彩。
任何見到這雙眼眸的人,都會忍不住心底發毛。
瘦高男子更是篩糠一樣抖動起來,他的腿一彎,整個身體仿佛壓著一座沉重的大山,撲通一聲跪地。
隊伍里的人都露出同情或嘲弄之色。
“勞煩,把他扔出去!”女子對后一人吩咐了一句,又回身輕輕撫了撫一團白色的皮毛。那白色的皮毛動了動,與雪地一般顏色,先前竟無人發現。
得了吩咐的人不敢猶豫,正要去拽走跪地的瘦高男子,卻聽對方壓抑著嘶吼:“憑什么?我不服!那個軟蛋你不趕,卻趕我走,憑什么?他那樣的軟蛋能夠對付死靈嗎?我呸!”
女子皺了皺眉頭,被吩咐的人一哆嗦,再不敢延遲,趕緊將瘦高男子拖出了隊伍。冰天雪地里,那跪地瘦高男子卻汗如雨出,無形的壓力讓他耗盡力氣,如同爛泥一樣,被遠遠地丟開。
有了前車之鑒,后面就安靜多了,喝湯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沉默地走過,喝完,又消失在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