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帝一怔,起身揖道:“先生惠我!”
從此撤去大將軍一職,不再設置。
陶元崢回府不久,便不能再理事,臥床月余,這位一手建立起國家制度、滿朝文武皆懼怕的一代良相溘然長逝。陶元崢死后,承天帝年年祭拜時都執弟子之禮,以追念少年時曾在老宅的書房里,與弟弟們一起聽他講授經義的往事。
承天帝一朝,文治武功皆有可觀處。
鎮南將軍胡闊海率大軍南下,威服邊境諸封國,僅在天虞山附近打了幾場威嚇性的小戰役,算得上是兵不血刃。相較之下,北方異族驍勇獰惡、直如鬼怪,曾一路踏平前朝的重重守關,一舉毀滅王都,各軍閑之色變;后來,異族莫名其妙撤退,各地軍閥才得以松一口氣。
按說北關道面臨的敵人如此險惡,理應營城筑壘,堅守不出,但冷北海接任鎮北將軍的頭幾年,歲歲均冒雪主動出擊,將王朝防線不斷向前推進,盤據北關道外的異族殘部捱不住雪災與軍隊的雙重夾擊,最后被趕入更北方的諸沃之野。
冷北海更上疏征調北關道廿州六十五縣的民夫,連同各軍、各節鎮的屯田兵共十萬人,欲沿諸沃之野外側的嬰垣大山筑起堅城壁壘,以垣相連,依著山脊深林結成一道防線,在朝野掀起軒然大波。
有人抨擊他“驅民以死”有人則質疑他有不臣之心,想借此激起民怨、消耗國力。伺機圖謀不軌。“將軍位極人臣,又擁重兵,為天下人所敬。”
幕僚勸他:“何苦將自己推到刀鋸沸鼎之上,落得身死名裂的下場?”
據說冷北海只是抬頭盯著天看,什么也沒說。
此事不只朝野議論,連承天帝自己也犯疑。
北關軍主動出擊,將異族族民趕進了諸沃之野那樣的畫荒地帶,天寒地凍,生存更加不易。此際是乘勝追擊、將他們一舉殲滅的大好時機,豈有不進反退,發民夫筑城的道理?
承天皇帝與老丞相在深宮里辟室密商,談了大半天,連陶元崢也反對。
“他約莫是想要錢糧啦。也難怪,北關道天寒地凍,誰也不想多待。”
繼位不久的壯年皇帝捧折沉吟,見昔日的老師面色凝肅,似是想打個圓場:“這樣罷!再撥給他十萬石的糧,武器、棉衣盡量供應,賞賜白銀萬兩、錦緞千疋,封他……封他父親一個正二品的金盤光祿大夫好了,你看怎樣?”
陶元崢臉上罩著一層青氣,骨節嶙峋的五指捏著扶手,椅上傳來極輕、極細的喀喀聲響,如果那渾圓的紫檀扶手雕成了冷北海的頭顱形狀,說不定真會被老人一把擰斷。
“錢糧夠了,封官則不必。”
陶元崢寒著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此例一開,后患無窮。皇上三思。”
“就依你。那……明年還是召他回京?”
太宗沉吟。
“不必。為免打草驚蛇,可讓太子走一趟。”
無視于皇帝的錯愕,老丞相啞聲緩道:“明年上巳節過后,皇上再派太子動身前往鎮北將軍府多多送上金銀珠寶,賜他劍履上殿、免貢不朝。往后經常賞賜,漸次增加;如此三年后召他回京,便可誅殺此獠,身死不疑。”
承天帝神情凝重,沉默不語。
幸好老丞相的謀劃最后并未付諸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