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拿眼角瞥他,眼白吊得老高,一副存心刁難的神氣:“借來做甚?你們執敬司的,隨身不帶傘么?”
安生躬身道:“侍衛大哥見諒。大總管急著要離開,不能沒有傘。”
那侍衛差點沒厥過去,劈手來奪雨傘:“大總管怎能用這等破爛家生?我讓婢女換把好傘。”
安生搖頭道:“不用。”
側身一讓,三兩步便跨出崗亭。
那侍衛自負拳腳,豈料一抓之下居然落空,幾乎摔了個跟斗;扭頭但見長廊轉角衣影一晃,哪還有人影?錯愕之余,不禁咋舌:“這小子……好快的身手!”
左右面面相覷,俱都無言。
……
安生回到小園,見花靈蝶仍怔怔立在檐前,揪著他披上的外衫襟口,仰頭望天,不由的心疼起來,打開陳舊的傘蓋,撩起袍角小心涉水,不讓濺起的水花噴上廊階,濡濕了她的裙擺。
她站與檐頂相齊,飽滿浮凸的前襟被雨水打濕,微亂的瀏海與兩排彎睫上沾著些許雨毛。安生小心用傘遮著,輕聲道:“大總管,您快回去更衣罷。再淋下去,只怕要著涼。”
那油紙傘十分陳舊,透著變了味兒的桐油氣息,皮膜似的焦黃傘面微透著光,從傘下向外望,彷佛一切都籠上一層朦朦朧朧的暈黃。她有很多年沒用過這種傘了,連那股難聞的怪味竟都有些懷念起來;偶一回神,卻見階下的少年滿面關懷,濃眉大眼的黝黑面上毫無心機。
花靈蝶嘆了口氣,將披著的外衫除下,不知怎地,心頭的嫌惡委屈盡去,又回復成手握一城命脈、統領五千精甲的無雙城大總管,氣度雍容,儀態萬千,非是溫泉池中任人狎戲的軟弱女子。
“穿上罷。咱們回執敬司去,莫讓貴客等久了。”
她微一遲疑,低聲道:“多謝你啦。這衣衫……真是保暖得緊。”
安生心頭一暖,笑道:“大總管披著罷,莫要著涼啦。
花靈蝶淡然道:“我若披著你的衣衫,讓人家瞧見了,傳將出去,還要不要做人?“
安生一凜,連忙俯首:“小人失言,還請大總管恕罪。”
她搖了搖頭,不再言語,蓮步細碎、裙裾翻飛,裹著半濕的大氅優雅步下廊階,一路款擺而去,背影宛若翩鴻。
花靈蝶回到院中,讓丫鬟服侍著換上一襲薄如蟬翼的窄袖紗羅衫,內襯云紫紋綾訶子,裸出頸胸前的大片雪肌,下裳是微帶青澤的玉色纻絲燸裙,臂間挽著一條窄幅的白練披帛;柳腰約青、皓腕環碧,合襟處結了只小巧的青紱綢結,以紅玉珊瑚珠為墜,重新梳妝簪配之后,直是容光照人,明艷不可方物。
安生也匆匆換過新衣,抹干頭發,隨她來到大廳。
兩人步入廳堂,只見廊間堆滿了髹漆的大紅木箱,一數竟有十來個之多,顯然來使準備了豐厚的禮物。花靈蝶素不貪圖這些蠅頭小利,料想以鎮東將軍一貫的刁鉆,禮數越厚,所圖越是棘手,看得心中暗嘆,微蹙秀眉。
廳內東首客座上,分坐著兩人:次席是一名清團的高瘦老者,頭戴雪紗金翅的仿古沖天冕,一襲雪白高領深衣,材質是素雅而厚重的交織如意錦。老人滿頭銀發、五緒銀須,居然連眉毛也是白的,端坐挺直,目不斜視,雙手拄著一柄方棱柱形的三尺儀仗劍,通體細長,一看就知道不能打斗,而是文人拿來服劍之用。
末席則是一名中年文士,青衫包巾、相貌俊雅,身邊只有一僮隨侍,模樣十分樸素。
中年文士正與鐘陽閑話,一見花靈蝶來,起身揖道:“大總管久見!下官不請自來,唐突之至,還請大總管莫要見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