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往青袍書生腦門一拍,“噗通!”將他壓入池底,一指入水,依舊抵著書生天靈蓋。奇的是:那書生齊頂而沒,池面上卻連一絲氣泡也無,竟似不用呼吸。藻池之水黏膩濃稠、浮力甚大,孔宣文僅以一指壓頂,書生亦絲紋不動,絕不上浮,仿佛入定。
薛平貴看出蹊蹺,驀然省覺:“他以一指渡入真氣,令書生閉竅斂息,毋須呼吸吞吐。”冷笑:“好俊的‘天通指’!因勢利6、無孔不入,不愧是武儒之宗。”
孔宣文疏朗一笑,手捋長須。
“邪魔外道,也算有見識了。可惜此非‘天通指’,而是人稱儒門指藝至絕、專克天下陰邪功體的‘八義指’。佐以孔某數十年的修為,你所練的獸人訣邪功,我一指便能破去,你不妨一試。”
從暗影中露出小半幅形容,背負斜笠、髻挽荊釵,一身漁樵布衣的裝扮,只是劍眉斜飛,五絡須鬢飄飄出塵,掩不住那股子清逸之氣。
薛平貴當然知道“八義指”據說與本門鎮門神功“幽冥訣”一樣,同屬至陽至剛的武學,專克陰體,百余年來不會聽聞有人練成。這孔宣文看似四十出頭,若練得八義指,可說是儒脈百年來首屈一指的奇才。
眸中的猶豫僅露一瞬,卻逃不過孔宣文的眼睛,他淡然一笑:“薛平貴,你且放了大師,我保你今日全身而退。”
段天涯阻道:“夫子且慢!三冥罪大惡極,不可再縱入江湖,為禍武林。”
孔宣文劍眉微挑:“段兄之意,便是他放了大師,也不能饒?”
段天涯嚴肅點頭。
“正是!一樁歸一樁,不可混為一談。”
薛平貴何等城府,聽得幾句,登時心底雪亮:“段天涯想要救人,但此情此境,卻無出手不殺的把握,為守誓言,只能盼窮酸出手。那死窮酸卻要逼老和尚廢去昔日誓言,這才愿意相救,故意擠兌老子,好教老和尚吃點苦頭。”大笑:“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拉‘鑒真’墊背,死了也值!”指爪用勁,便要撕開老和尚的喉管!
逼命一瞬,段天涯囿于誓言無法出手,卻絲毫不亂,幽影中一雙鋒銳如刀的炯炯目光望向孔宣文,賭的是他舍不下憑空消失的仙山;但孔宣文竟也不動,雙目直勾勾地望向薛平貴,賭的是他決計不會毀掉這張保命符。
而薛平貴的賭注則更為簡單。兩大高人不動的瞬間,他挾著鑒真抽身疾退,飛也似的朝光源退去!
段天涯與孔宣文仍是不動。
薛平貴正覺有異,忽聽鑒真老禿驢一聲長嘆:“兩位施主還舍不下仙山么?”枯指摸上薛平貴的腕子,指尖的觸感冰涼干燥。薛平貴驟然脫力,詭異的酸麻感一路蜿蜒而上,剎那間走遍全身;回過神時,已單膝跪地、動彈不得,而身前的盲老和尚僅僅是觸摸了他的右腕而已。
孔宣文笑顧段天涯:“段兄,我早說啦,大師自始至終,都在耍賴。”
段天涯沉默片刻,對鑒真道:“大師今日若無交代,段難以心服。”
“鑒真點了點頭,嘆道:“也罷。二位俱是才智絕頂,老衲躲得一時,終歸難躲一世。老衲的謎題只有一個,二位誰能回答,便算勝出;若兩位俱都能答,則都算是贏。”
十年苦尋,只為這一刻。兩人皆無異議,摒氣凝神,靜待鑒真出示謎面。
老和尚閉著已盲的雙眼,淡然道:“請二位回答我,仙山何在?”
孔宣文與段天涯面面相覷,薛平貴卻幾乎要笑出來:“姓孔的所書無差,老和尚果然賴皮到了家。他二人若能重回仙山,何必苦苦找你十年?”
潑啦一聲,孔宣文隔空擊水,舞袖嘆息:“十年來,我常夢到和尚語出機鋒,夢中所問無有不知,只有這個謎難以解答,寐間屢屢驚起,不想今日居然成真。”
鑒真轉向段天涯。
“將軍亦感不服么?”
段天涯默然片刻,低聲道:“段所學不如大師,十年來絞盡腦汁,鉆研奇門遁甲五行術數,始終不知大師之術,何以能令偌大的仙山消失不見。大師此謎,段不能解。”
“但將軍并不心服。”
鑒真微笑。
“大師所說甚是。段……心不能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