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舉膽大之至,近乎妄為。安、魚二人聽得面面相覷,俱都說不出話來。
魚詩蘭料不到她一個嬌滴滴的深閨貴婦,明明身具名家慧眼,卻舍了滿桌寶物不要,專賭一著暗子,不覺失笑:“妹子,看不出你還是個賭徒啊!乾坤一擲,忒也豪氣,真是藝高人膽大。”
沈碧君也被逗粉頰酡紅,輕縮粉頸,悄皮吐舌:“我自小便是小賭鬼啊!我阿兄帶我來藏寶鎮尋寶,我專挑看起來最舊最破的下手,要是押對了寶,那才叫一本萬利呢。那時我才六歲,我阿兄可從沒教過我這些道理。”
這話從鎮東將軍夫人的口里說出,委實太過匪夷所思。
偏生她又生得嬌俏可人,口吻神態均是文靜秀美,教養良好,說有多不相稱,便有多么不稱。三人你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十分怪異,驀地不約而同捧腹彎腰,放懷笑作一團。
……
姑蘇城既說了申酉之交用膳,三人不敢耽誤時辰,回到驛館時已近黃昏。一路上魚詩蘭與沈碧君并頭喁喁,狀甚親密;安生則不遠不近跟在后頭,不致打擾她姊妹倆談心,一旦變生肘腋,亦能及時護持,小心戒備之余,暗自又轉心思。
“妹子…”
進門之前,魚詩蘭停下腳步,握著她的手肅然道:“姊姊與你說的心事,斷不能對人說。連將軍大人亦不可說。”
沈碧君神情凝重,點頭輕道:“我理會得,姊姊不用擔心。但你我既結成異姓姊妹,我……我想為姊姊分憂。將軍大人英睿如鏡、清澄如水,眼底顆粒難容,他若知曉個中因由,必有明斷…”
魚詩蘭一按她的手背,嚴肅搖頭:“你夫君不比我夫君。”
她輕聲道:“指揮萬軍,將軍縱橫疆場無人能敵,但若變故生於一榻之外,萬千兵馬都不在身畔,試問誰人堪救?單論武功,那廝當世罕有敵手,冒冒然打草驚蛇,只怕對將軍不利!”
一聽“對將軍不利”,沈碧君旋即沉默,片刻才道:“我早知他不是好人。只是我一介婦人,不宜預聞夫君事業,但身邊留著這等狼徒,早晚要受其害。便不為妹子著想,也斷不能蔽了大人的清明,未能及時防范。”
魚詩蘭撫臂微笑:“此事我有計較,妹子盡管信我。”
沈碧君似受鼓舞,俏臉上陰霾頓掃,露出花兒一般的燦爛笑容,便如依偎著長姊的天眞少女,說不出的嬌憨可愛。三人跨過高檻,容嬤、香蘭已在院前候著,相偕迎了上來,伺候夫人往后進更衣梳洗。
安生本以為姑蘇城公事繁忙,席上定是高朋滿座,水流似的被官場應酬,誰知姑蘇城摒退左右,四人轉著桌子吃飯,讓容嬤,香蘭布菜伺候,任宣守在廳外,除此更無旁人,吃的也是六菜一湯的家常菜。
安、魚二人大出意料,連沈碧君也難掩詫喜,這頓飯吃得比想像中更輕松愉快,沈碧君破例飲了一小盅酒,雪靨醺紅,分外明媚。
姑蘇城用膳時幾不說話,三人自也不敢放肆,但將軍的好心情俱在面上,席間悄靜靜地只聞持羹碰碗、牙箸點盤之聲,反較白日廳里自在。
宴罷,姑蘇城讓人收拾桌面,沏了壺御賜貢茶,四人相對啜飲。
沈碧君似慣了靜默用餐的氣氛,并無絲毫不快,對丈夫只留安生夫婦用膳十分欣喜,微醺地端茶就口,巧致的唇瓣輕抿著細瓷杯緣,杏眸笑成了水汪汪的兩彎,二十啷當的妙齡女郎頓成了天眞爛漫的少女,歡快猶如一頭小雪兔。
姑蘇城全看在眼里,淡然道:“夫人今天可玩得盡興?”
沈碧君乖順點頭,瞇眼回答:“我愛魚家姊姊陪我。”
她不勝酒力,席間又無旁人,連口氣也變得嬌憨可喜,渾無將軍夫人身架。
姑蘇城望了魚詩蘭一眼:“有空常來走走。拙荊不愛官場應酬,難得有談得來的姊妹淘,我讓任宣與夫人一塊腰牌,可自行出入驛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