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暗夜，波光粼粼。
絡岸柳絲懸細雨，遠處的畫樓次第吹燈，醉紗紅籠全都成了一片輕煙幽影。
此地不比城中的通宵鬼市、舞榭歌臺，一直要到平明才告歇息；不過二更時分，附近已少見行人。老人便是看中了這兒的靜謐，特意選在此處落腳，晚膳過后便打發下人們休息去了，以防那人來時撞個正著，誤了正事。
但他仍是來得無聲無息。
窗幔揚起，摻著水氣的夜風隱有些刺骨之寒，老人抬頭擱筆，赫見一人自門后影幽處冒了出來，黑袍黑靴、黑巾裹頭，臉上卻掛著一張紙糊的壽星公笑面，透過桌上幾被壓平的豆焰望去，笑臉猶如空懸于晃搖的深影之間，模樣十分詭異。
“戴這做甚？”
老人輕哼一聲，伸出骨瘦如柴的指掌，緊了緊襟口。
“攝人妖”的面具太笨重，我實在戴不慣，隨身也不方便。空著一張臉來么，好像又不太對勁。
空靈夜鬼將窗牖閉起，攏齊厚重的窗幔，室內終于稍稍回暖。他振袍落座，隨手揭下那張汗濕的壽翁面譜，露出的仍是一張笑臉。
“戴著那種破爛玩意兒似的臉譜，難道便很對勁么？哼！”幽鬼心里如是想，嘴上倒沒說出來，隨手將用慣了的花尖紫毫架上筆山，銳目一掃他面上神情，掩卷道：“看你的模樣，該是失手了。那陽頂天手底下忒硬，竟連你也討不了好？”
空靈夜鬼聳肩一笑，斟了杯茶自飲：“不是陽頂天，是那叫安生的小子壞了事。”突然皺眉：“呸！這茶好苦。”
老人默不作聲，灰眉微皺，鋒銳如實刃的目光緊盯著他。
空靈夜鬼斂起笑容，正色道：“陽頂天不知何故未曾出現，但安家小子橫里殺出，羅剎女與冥王與之混戰，俱都討不了好。我出手得太晚啦，可惜沒能收拾掉姑蘇城。”隨即又將破驛里的情形說了一遍。
老人不置可不，一邊聽一邊翻開書冊，信手摘要；聽罷擱筆，略一思索，忽抬頭道：“你行事一向警醒。一擊不中、便即抽退，顯然刺殺不成也是一著。”
空靈夜鬼笑道：“也不算一無所獲。天陰門、地獄道與鎮東將軍府結下了梁子，除了高舉反旗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外道大會之上，也好省了我的唇舌。五禽門與陽頂天宿怨極深，一旦脫出暗勁實丹禁制，必不輕易干休；尸龍門則僅剩三尸，容易應付。外道大派有其過半，事情就好辦多啦。”
“此外，魔劍失落一事，依姑蘇城之性，將軍府內必起波瀾。”
他隨手把玩著粗陶茶杯，淡淡一笑：“他身無武功，行事卻嚴厲苛猛，陽頂天則是當世猛虎，無論最后是誰咬傷了誰，得利的均是我等。”
老人輕叩桌面，半晌才點頭，似有些贊許道：“果然進也是棋、退也是棋，這事的確不算失敗。是了，你能說動天陰門、地獄道對將軍府出手，莫非是用了密詔？”
空靈夜鬼笑了一笑，輕揮膝頭，竟是不置可不，片刻笑道：“我留了一樣禮物給姑蘇城，管教他急得跳腳，您大可放心。有無密詔，實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