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抹去頷下血漬,拄刀奮起,迎上君莫笑雙目的瞬息間,那千刀萬剮般的異感又再度攫取了他,一霎眼仿佛有十數個君莫笑同時出招,幽影般的巨劍幻象呼嘯著橫劈直斬,掃過身子的同時也攪亂了脈中血氣,比疼痛更難當的是內息澎湃如潮、只差些許便要漫溢而出的悚栗感。
那是種難以言喻的誘惑。
需要力量么?那就再瘋狂一些!
理智幫了你什么?乾元神功、鏡射鬼手、藏鋒……不是都沒用了么?放任自己。不要堅持……
他依稀聽見心底有個聲音如是說,帶著舐爪涎笑的獸擰。
安生并不知道這就是武學中的心魔。面臨乾元神功的初障時,是周芷若以自身絕強的內力修為,助他收攝心神,一舉通過了易經拓脈的初關二關;其他武人在面對心魔時,種種天魔亂舞、神為之奪的怪異情境,少年幸運地未曾親歷。
然而此際已無周芷若。
兩人分道揚鑣之后,安生歷有奇遇:吸收化龍珠,受龍珠奇力硬拓經脈,功力更上層樓;得魚詩蘭豐厚的元陰滋補……這都是周姑娘始未料及之事。
再加上從冥王處汲取來的幽冥訣功力,換作旁人,早已承受不住暴增的內息,落得爆血身亡。
但安生的身體經乾元神功初鍛,遠較常人堅韌,兼受化龍珠神奇的調節之力,一旦感應內息過于澎湃,便強將力量吸納一空,以免容器難以承載、逕行爆碎,危及自身。
如此反復幾次,安生功力不斷攀升,至此體內如巖漿熔煉,過于精純的乾元真氣穿透經脈壁膈,半液半凝,介于形質有無之間,將血、骨、肉、皮等俱都混于一元,幾乎無分彼此,其真力運導之強,已臻一流高手之境,故能硬撼李寒陽數劍而不倒。
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同樣因為真力的急遽增幅,面對李寒陽的劍勢時,身體的反應也格外激烈。
安生體內的真力巨浪與之劇烈共鳴,血骨皮肉應勢一晃,立遭重創。
失控的乾元真氣就像巨大的漩渦,不斷將他向下拉扯;漩渦中心有著難以想象的駭人力量,正是安生此刻迫切需要的。只要松手,讓力量吞噬自己就好……
惡魔般的誘人耳語在腦海回蕩著,安生卻本能地感應危機,苦苦維系最后一絲清明,不愿輕易屈服,但這比想象中更難。
安生雙手握刀,奇堅奇韌的藏鋒在繃滿蚯蚓般的駭人青筋、肌膚表面脹得赤紅的掌中嗡嗡震顫,仿佛周身刮著誰也感覺不到的颶風;他咬牙迎視李寒陽迫人的目光,倔強不肯認輸,顫抖的身軀半蹲半跨、放得極低,重心栘后,象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縛緊了往前拖,又像手里正抓著一頭囂擰惡獸,下一瞬便要握持不住,失控沖出……
少年發出痛苦的呻吟,就這樣被拖著挪前兩步、刻軌似的履跡下竄起絲絲煙焦。
百越公主初見安生下場,心中得意冷笑:“還不逮著你!”
及至安生嘔血,再也坐不住,千方百計甩掉無頭蒼蠅般的金甲衛,好不容易搶近圍襴,忽見小賊雙目血紅,恍若魔劍附身的模樣,生怕他突然歪頸垂首,變得傀儡也似,一腳高一腳低的走起了僵尸步;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后退了些個。
由于安生的樣子委實太過詭異,看臺頂端的蒲寶與軒轅獨一時忘了插科打諢,各自探首手握雕欄,看得目不轉睛。蒲寶揪著濕透的巾子頻頻拭額,嘴里不住咕噥:“打不贏認輸便了,犯得著撞邪么?”
驀地安生身子一顫,仰頭嘶聲狂嚎,地面為之震動,又向前踏出兩步!
在場具一定根柢的人已約略看出:他苦苦對抗的并非是手持巨劍的李寒陽,而是某個即將撕裂肉身、從中呼號而出的猙獰異物;每邁前一步,就代表安大人的神智清明又有塊地失守,距離惡魔掙出牢籠的時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叔叔!”
鳳臺之上,皇后難掩深憂,回首道:“安侍衛這是……是施展武藝的緣故么?他的樣子好奇怪。”
陸東流服了御醫煉制的內傷藥,情況大見好轉,卻裝著凝神運功的模樣盤膝而坐,竟來個相應不理。
皇后連問幾回,怕驚擾了叔叔調息,正要放棄,忽聽一把動聽的嗓音道:“依我看他是走火入魔啦,不用等君莫笑出手,便能送了性命。活該!”尖翹高挺的瓊鼻里逸出幾聲嬌膩輕哼,說不出的幸災樂禍,卻是陸令萱。
“你…”
陸東流氣得胡子都翹起來,猛然睜眼,見皇后柳眉緊鎖,一雙姣美杏眸投來,心知閃避不得,起身拱手:“回娘娘,我瞧安家小子雙目赤紅,渾身內力如脫韁野馬,易放難收,的確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皇后不通武藝,蹙眉道:“走火入魔……會怎樣?”
陸令萱搶白道:“也沒怎樣,輕則全身癱癱,重則死路一條。李寒陽光站著也不出手,約莫是在等他自個兒完蛋。”
陸東流面色鐵青,心里直將百花軒罵上了天:好你個吳忘情凈拿錢不干事,怎么教的小孩兒?居然能這么不長心眼!
皇后嬌容一肅,沉聲道:“傳旨,不許再打啦。讓姑蘇將軍換個人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