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與朱五都笑了。
“我觀姑蘇將軍處事,雖有苛猛之評,對朝廷總的來說是順服的,而越浦城尹陸仁貴確是中書大人的心腹,中書大人幾等同于「朝廷」二字。陸家父子對徐老漢父女的惡行,在京都許多權貴眼中,甚至算不上是一件事;姑蘇將軍處置陸仁貴,非是拔掉一枚眼中釘這么簡單,必將為此付出極大的代價。”
初老的游俠斂起笑容,肅然道:“愿意為徐氏父女主持公道、不惜開罪朝廷與央土陸家之人,我不以為會把犧牲五萬名流民以換取江南道之平靜,視為理所當然的正義。便輸了這場比武,我仍會待在這里,直到論法大會結束。我想看看姑蘇將軍的正義,將如何拯救這五萬人的性命。”
……
江南脫離龍族的統治后,歷經三代更迭,終成央土皇權之禁向,崇敬龍神的祭祀舊俗多受箝禁,居民遂變著法子保護信仰。或假借拜佛的名義,故意將佛像的盤龍蓮座做得特別大,拜佛如拜龍;或改稱“龍王大明神”云云,假托佛經里的八大龍王,暗行龍族之龍。
“在江南,釋教不過是龍神的護身符罷了,無怪乎我佛不興。數千年來,老百姓昧于陳俗舊習,未受佛法教化,何其無辜!”
佛子伸出白玉般的手掌,五指修長,宛若女子。
“幸有我等前來弘法,為百姓點起明燈。他日江南萬民同登慈航,在座諸位亦得佛果,行持菩薩道圓滿,不亦善哉。”
此番東行,央土僧團的成員多來自聯名上書的廿九座寺院,因路途遙遠,恐寺中長老不堪跋涉,故以青壯一輩為主。美其名曰「精銳盡出」,背后的意思只怕與南境相仿佛:橫豎論法是佛子一人的戲臺,輪不到旁人出頭,既是為人作嫁,自不必賣力演出,只消分沾雨露之際,自家莫缺席便是。
果然眾人聽了佛子之言,倒有大半或面露冷笑,或不以為然,無一附和。
佛子獨自離京,撇下央土僧團的代表,一個人來到了江南道,此舉在這些少壯僧人之間已飽受非議,及至發動流民圍山、易論法為比武等等,不滿的情緒更是到達頂點。各寺代表難得一片敵慨,私下議定在商討之時,一致反對與鎮東將軍府比斗,意即接受現狀,不逼迫姑蘇城收容難民。
這是一場遲來的圍剿清算。佛子在踏入敬事殿之前便已遭孤立,等待他的是一群憤怒的少壯僧人,對這場荒腔走板的「論法」滿腹牢騷,拒絕再被當成傀儡操弄。
來自精進寺的行深和尚雙手合什,垂眸道:“證佛果而成阿羅漢,那是小乘之說。大乘普渡眾生,不作利圖,佛子此說,倒顯多余了。”
幾名青年僧人頻頻點頭。行深的師兄行遠在央土論法時被佛子駁得體無完膚,他一直想找機會報仇,但住持說他修為不如師兄,不必自取其辱,令行深耿耿難釋。
既然有人率先發難,后頭自有乘勢揮軍、借風放火之輩。接口的是舍悲寺的慈惠和尚,他今年不過三十許,正值壯年,卻與央土名僧雪舟慈能大師同列寺中的「慈」字輩,在此番的東行隊伍里備受注目,說話也格外有分量。
“我聽說佛子教人多誦「南無阿彌陀佛」六字,如此販夫走卒、目不識丁者,亦能成佛。江南百姓常念佛號,自然登蓮臺而證真乘、成佛果,與我等何干?”
佛子淡淡一笑并不辯駁,悠然道:“江南百年以上的古剎,計有四百七十二座,其中逾三百年者百有零四,超過五百年者卅七;逾千年者,光這敬天山上就有六座。這些寺院中,人數最少的優離庵有百廿三名比丘尼,人數最多的,是千月映龍川畔的大跋難陀寺,計有四千八百七十二人。以上均未算入火工、雜役,以及掛單游方等。”
眾人均不知他何出此言,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