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是我不肯放過你,而是你不肯放過自己。”突然,洵溱神情一稟,臉上的戲謔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濃濃的凝重,“柳尋衣,你可知世上最可怕的敵人是誰?是自己!與天下人為敵并不可怕,被千軍萬馬追殺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未戰先怯,沒被對手打倒,先被自己內心的恐懼壓得抬不起頭。誰說孤家寡人,天下之敵就必死無疑?你能不能翻身取決于你有沒有足夠強大的信念和越挫越勇的韌性,而不是一紙通緝告示或者一道江湖追殺令。更何況,你口口聲聲孤家寡人,我萬里迢迢跑去臨安救你算什么?潘姑娘一介弱女子,冒著性命之虞孤身返回臨安算什么?在幕后幫你瞞天過海的秦苦又算什么?你只說自己留不住心愛的女人和信任的兄弟,卻無視我們這些冒天下之大不韙與你同甘共苦的朋友,如此自私的柳尋衣……真的配談天下蒼生,江湖道義嗎?”
“我……”
“你究竟為誰而活?”洵溱不理會心亂如麻的柳尋衣,再度問道,“你是不是天生的軟骨頭?失去靠山非但活不下去,甚至連站都站不起來?”
“我……”
“在天機閣你依仗趙元,沖鋒陷陣可以奮不顧身。在江湖你依仗洛天瑾,粉身碎骨可以一笑置之。在漠北你依仗大宋朝廷,赴湯蹈火可以萬死不辭。那時的你之所以天不怕、地不怕,是因為你知道后面有人替自己撐腰,就算天塌下來你也可以躲在他們的羽翼下茍且偷生。現在,你漸漸失去所有依仗,主心骨隨之崩塌,你惶恐、你膽怯、你畏懼,你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甚至找不到生活的意義。你開始變得驚慌失措,畏首畏尾,卻又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于是硬著頭皮故作無所畏懼地返回臨安,決心與樞密副使同歸于盡,看似大義凜然,實則以死逃避。你將死當成逃避現實的良藥,當成脫離苦海的捷徑。”洵溱毫不避諱地揭開柳尋衣內心的傷疤,義正言辭道,“越是如此,越證明你心懷恐懼。你恐懼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你恐懼的不是大敵壓境,而是孤立無援!你恐懼的不是前路荊棘,而是沒有退路!承認吧!二十幾年的‘仗勢欺人’令你喜歡并依賴上這種搖尾乞憐,跪著求生的感覺。有人讓你跪,你才心安理得、一身是膽、驍勇善戰,而今突然讓你站起來,你反倒誠惶誠恐,戰戰兢兢,非但心如貓撓,膽量盡失,甚至連手腳……都不知該放在什么地方,是也不是?”
洵溱的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令柳尋衣那顆躁動不安的心徹底沉寂下來。
呆若木雞的柳尋衣,默默回憶著自己的過往,審視自己的內心。恍惚間,連他自己都看不清真實的自己,竟在洵溱的字里行間剖析的淋漓盡致,一覽無余。
隱藏在他心、肝、脾、肺、腎里的陰霾與灰暗,被洵溱毫不留情地一搗而出,鮮血淋漓的欲望摻雜著自己不愿承認的私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令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羞愧與懊悔。
“說到底,昔日的柳尋衣根本不是真正的柳尋衣。你的有勇有謀、俠肝義膽、錚錚鐵骨,耿耿寸心,其實都是幻象,是朝廷官位、江湖地位賦予你的職責與使命,是趙元、洛天瑾這些人借給你的膽識和勇氣,而非柳尋衣的本來面目。”洵溱不依不饒,態度愈發強硬,言辭愈發犀利,“真實的你是現在的樣子,胸無大志,多愁善感,怨天尤人,妄自菲薄……”
“夠了!”
被奚落的一無是處的柳尋衣終于忍不住內心的憤慨,憑著一股不肯屈服的頑強意志硬生生地支撐起身體。任由頭暈目眩,大汗淋漓,他仍倔強地與不卑不亢的洵溱四目相對,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只是不想茍全性命,不是你口中的怨天尤人……”
“不必給自己的怯懦尋找借口,那樣只會惹人恥笑。”洵溱輕蔑道,“如果你真的頂天立地,不屈不撓,就該為自己而活,讓別人在你面前卑躬屈膝,而不是你向別人搖尾乞食。如果我是你,非但不會尋死,反而要千方百計地活下去。因為只有我活著,才能讓那些傷害我的人提心吊膽,寢食難安。只有我活著,才能手刃仇敵,一雪前恥。那些傷害我的人,我要親眼看著他們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叩首求饒。那些欺騙我的人,我要讓他們悔不當初,抱憾終生。至于我失去的東西,更要不惜一切代價奪回來。讓天下人知道柳尋衣不是任人擺布的傀儡,更不是肆意蹂躪的懦夫……”
“你以為我甘心認命?你以為我斗志全無?你以為我不想反抗?”面對洵溱的咄咄相逼,柳尋衣終于說出自己內心的執念,“我想!我無時無刻都想!我比任何人都想!可現實呢?我既無遇難成祥之命,亦無扭轉乾坤之能,我連秦衛都斗不過,又如何斗得過樞密副使?如何斗得過皇上和朝廷?至于執掌中原武林的清風,我與他相比更是天壤之差,云泥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