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抵東京,被冷落逾二十日后,契丹宰相韓德讓終于熬出頭,得以面見大漢皇帝。因為來之不易,韓德讓顯得格外重視,連著裝都反復仔細搭理,顯得一絲不茍,至于態度,只有恭敬二字,突出一個卑辭厚禮。
“韓德讓”崇政殿內,劉皇帝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個名聲在外的契丹漢臣。
“臣韓德讓參見陛下”韓德讓動作嚴謹,三跪九叩,盡顯臣服姿態。
“聞名已久啊”看著這個“大名鼎鼎”的一代能臣,劉皇帝以一種稍顯復雜的語氣道。
這自然是韓德讓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劉皇帝,由于地位身份的差距,態度上保持著謹慎與卑微,但同時,對這個鎮壓了一個時代,把大遼王朝生生摧毀的男人,帶有一定的探究心理。
但此時,感受到劉皇帝語氣中的少許異樣,韓德讓心頭有少許古怪。不假思索,拱手應來“臣不敢當區區賤名,得入圣人之耳,是臣莫大之榮幸”
“是嗎”劉皇帝澹澹一笑“大漢與契丹之間,是幾十年積累之血仇,是破國之恨,你作為契丹宰相,不該嘴里時常高唱,食朕肉,寢朕皮嗎”
劉皇帝話里帶刺,韓德讓心中雖是一個咯噔,但面上依舊保持著從容,沉著道“陛下言重人之命運,國之興衰,自有天命。陛下天命所鐘,無往而不利,契丹敗于陛下之手,實乃命數所至,何怨之有要說恨,那也只能恨契丹與陛下共處于世,恨契丹不識天數與陛下為敵”
“哈哈哈”聽韓德讓這么說,劉皇帝終于忍不住笑了笑,甚至激動地揉了揉眼睛,瞧向言語幾無底線的韓德讓“你不是聽到了什么傳言,便以為朕好聽奉承話,覺得以此恭維,把朕哄開心了,就能迷惑朕,達成使命你今日這番話,若是讓漠北那些契丹貴族聽了,會不會熱血上頭,把你給誅除了吧”
“臣僅實言罷了”韓德讓還是平靜應道“陛下功德與偉大,何須區區一個韓德讓恭維。即便回到漠北,臣還是這番說辭。更何況,便是契丹族人,自上而下,對陛下也是畏服異常,視若天神。凡人豈能敢與天神相抗,為陛下擊敗,也只當是上天降怒,咎由自取”
韓德讓說完,殿內突然安靜了下來,劉皇帝的目光在韓德讓身上逡巡,反復審視著他。韓德讓雖覺異樣,卻也不敢有任何冒然的動作,只是垂著頭,保持著低調。
良久,劉皇帝方才以一種贊嘆的語氣道“聞名不如見面,能把阿諛吹捧之辭,說得如此不卑不亢,清新脫俗,豈是常人像你這樣的人,當有更廣闊的平臺施展才能,待在漠北,過于屈才了。就留在朝中,為大漢效力吧”
聞言,韓德讓眉頭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稍頓,而后躬身應道“陛下贊譽,臣實慚愧。恕臣直言,若無契丹,臣這賤名,恐也難達天聽。朝廷人才濟濟,賢士云集,臣與之相比,亦屬尋常罷了。臣薄有小能,也僅勉強為大漢與契丹和平往來略盡薄力了”
“呵呵”劉皇帝又笑了笑,擺擺手,道“志不在此,朕也不強求”
“多謝陛下體諒”韓德讓莫名地松了口氣。雖然盡量冷靜地應對,但是劉皇帝帶來的壓力,比想象的還要大。
“好了說說你的來意吧”劉皇帝的耐心似乎一下子不足了。
聞言,韓德讓頓時心頭微凜,深吸一口氣,鄭重抱拳,將契丹對大漢的臣服,以及漢遼兩國修好往來的來意,恭敬地向劉皇帝陳情一番。
這套說辭,私下里顯然準備充分,幾乎印到腦子里,因此韓德讓說得十分流暢,甚至格外動情,情理兼備,又有時局利弊的考量,說服力一下子就提上來了。
不過,他面對的是劉皇帝,是執掌天下數十年的一代帝王,是對天下蒼生生殺予奪的獨夫民賊,利益固然是他行事的準則,但絕不是唯一,有的時候,個人的好惡心情,也能決定一件事的結果。
比如此時,劉皇帝面對韓德讓的懇切陳詞,劉皇帝便顯得格外冷澹,話也直白“這些虛情假意的話,就不用多說了,毫無價值。你代表契丹前來,雖曰臣服,卻必是對大漢有所求,說點實際的吧”
聽劉皇帝這么說,即便以韓德讓的臉皮,也不免尷尬。這大漢皇帝表現得太犀利了,總是帶有攻擊性,沒有給人一點中庸的感覺,究竟是隨性而為,還是已然剛愎自負到一定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