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做了錯事,都會下意識地找理由,甚至刻意遮蔽掩蓋,劉皇帝也一樣,哪怕心理清楚,也要用些自欺欺人的手段。但王禹偁不懂事啊,偏偏要把蓋子掀開,每次把劉皇帝惹得惱火萬丈,就是他貶官的時候到了。
不得不說,對王禹偁劉皇帝是動過殺心的,而且不只一次,這個人實在太不知趣,太惹人厭煩。早年還能笑笑,略施懲戒,等到劉皇帝老邁晚年到來,耐性不足之時,那真是每一次都在鬼門關前晃蕩。
對王禹偁猜忌最盛時,劉皇帝已經把他看作那種“賣直取忠”的邀名小人,想通過薅他劉皇帝的“羊毛”,來做當代魏征。那個時候,劉皇帝是真想命人給王禹偁送一瓶鴆酒去
而王禹偁能夠保住性命,大抵還得感謝早年給劉皇帝留下的印象太深王禹偁是忠臣,就是這么個人,喜歡說實話,卻不會說話
如此,命能保住,但每每“口嗨”過后,就得面臨貶官的結果。然而,人總是有犯賤的一面的,每過一段時間,劉皇帝又總能想起王禹偁,同樣的,年紀越大,越是如此。
不在于劉皇帝對王禹偁有多看重,而是因為,王禹偁早已成為劉皇帝“廣開言路、兼采眾議”的象征,連王禹偁都殺了,那其他人哪里還敢說話
另外一方面,則是老皇帝的通病了,他總覺得有人欺他年老,小覷他的權威,甚至欺君罔上。而王禹偁雖然說話不好聽,但他至少不會欺君啊
因此,當見到王禹偁這副低眉恭順的模樣時,劉皇帝心中是有些失落的,乃至是傷心的。
連王禹偁都變了,那朝廷上下,他還能相信誰
不管心情有多么地復雜,劉皇帝面上卻是毫無變化,語氣依舊四平八穩地說道“朕聽說,你和那柳開一樣,在提倡什么詩文革新,大加批判那些浮麗文風,極力推崇韓愈、白居易,希望詩文能更加關注民間疾苦,反映現實時弊”
聽劉皇帝提及他堅持了十多年的事,王禹偁點了點頭,還是一臉嚴肅地道“回陛下,確有此事文章有千種作法,文風更是變化無窮,臣與柳柳州,只是找到了適合自己的文風”
王禹偁所言“柳柳州”,自然不是唐時的柳宗元,而是時任柳州知州的柳開,這也是一位開寶年的進士,并且比王禹偁還早提倡詩文革新。當然,性格不似王禹偁那般過于剛直,但也好針砭時弊,得罪了不少人,官運也相對坎坷,如今已在柳州任上待了三年了。
而王禹偁與柳開也是知己,雖相隔數千里,每年仍有書信往來,以詩文相祝,情懷與志趣也都寄托在詩文里。
聽王禹偁這么說,劉皇帝則笑了笑,語氣平和地道“說什么詩文改革,扭轉文風,朕可知道,你們這些文人,只不過把政治見解與理念,都寫入那些作品中了。
你的詩文,朕也讀過一些,朕很好奇,朕的大漢,在你眼中,就是如此不堪,大漢的黎民百姓,難道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開寶盛世,難道只是一個笑話”
說到最后,劉皇帝的聲音拔得極高,有如轟鳴一般,讓人震懼。就是寇準,也不由瞥了王禹偁一眼,目光中透著少許擔憂,他對王禹偁,還是很敬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