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其言,劉知遠沒有應答,只是恍有所思,淡淡地看著他。
“趙在禮、劉繼勛等晉臣之亡,前車之鑒,猶在眼前。父親不可不警惕于心啊......”看劉知遠對自己的話沒什么反應,劉承訓更急,向劉知遠舉了兩個例子。
趙在禮、劉繼勛都是后晉藩臣,一為晉昌軍節度(雍州),一為匡**節度(同州)。在耶律德光入主汴京之時,與不少后晉節度都做了一樣的選擇,親自去大梁覲見,以表忠誠。可惜殷勤而去,都沒有落得個好下場。
當初晉少帝與契丹初絕好,以致南北兵戈劇起,劉繼勛當時官居宣徽北院使,參議其中。劉繼勛入汴,耶律德光拿此事問罪,欲鎖之赴黃龍府,以“療”其風痹之疾。
相較于劉繼勛,趙在禮則顯得更冤了。耶律德光針對此人講過些不怎么友善的言論,說趙在禮引起了“莊宗之亂”。倒這是事實,當初趙在禮在鄴都,受眾裹挾,嬰城而叛。其后又與前來討伐的朝廷兵馬,一同擁護后唐明宗李嗣源為帝。不過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耶律德光這契丹主以中原之舊亂而罪之,牽強得連秋后算賬都搭不上邊,顯然只是想要立威。
趙在禮深感東行之患,在路過洛陽之時,又為番將所折辱。其后先到一步的劉繼勛被索的消息傳來,更是憂忡難安,或是畏懼,或是沒能想得開,找了個機會自戕于馬櫪之間。
聞趙之死,耶律德光大概也是覺得自己玩過火了,便釋放了劉繼勛。但劉繼勛心中早是郁憤難填,更知惡了契丹主,前路晦暗,再加有疾傍身,很快便病卒于家中。
趙在禮與劉繼勛二者,名望德行雖不著,尤其是趙在禮,每歷節度,則行重征暴斂,士民無不苦之,視之為“眼中釘”。但以中原方鎮節度之地位,覲拜大梁,最終卻落得個慘淡收場,這給所有仍在觀望的后晉藩鎮,敲響了警鐘。
劉承訓言辭懇切而諫,那關切之情溢于言表,劉知遠威嚴的臉色浮現出了點淺笑,抬手安撫道:“大郎之慮,為父知矣。”
言罷,瞥向劉承祐,只見次子臉上仍舊沒有一點動容,嘴角不由抽搐了兩下,輕咳了一聲,說道:“二郎,你有何見解?”
“進言之人當殺!”言簡意賅,劉承祐冷冷說道,表明了態度。
但覺劉承祐那平淡語氣中飽含的殺意,劉知遠倒沒怎么覺得意外,擺了擺手:“孤廣開言路,豈可因言而殺人,寒了河東僚屬之心?”
能夠感覺得到,劉知遠說這話是言不由衷,只是表個態罷了。劉承祐語調則毫無起伏,淡淡然地敘來:“父親據關隘,擁重兵,功大于國,聲望隆重,石重貴那庸碌之君都知憚惕,更遑論契丹主。父親若去汴京,必不能還,縱使茍得性命,亦為砧上魚肉。如今中原無主,華夏沉淪,父親有河東以為憑仗,正該銳意進取......”
說著,劉承祐話音戛然而止,他意識到自己話有些多了,抬眼看了看劉知遠,正見其目光灼灼而視自己,下意識地垂下了頭。劉承訓愣愣得看著劉承祐,自家二弟,果然只有談起正事時,方會濤濤不絕。
“黃口小兒,敢出不遜之言,藐視天子?”注意著劉承祐的反應,劉知遠目光一瞬,佯怒斥道。
劉承祐默然,稍頓,答道:“不敢。”
見狀,劉知遠旋即笑了,很是自然地轉變話題,眼神中滿帶著審視:“近來孤收到了不少奏報,說你在龍棲軍中又不安分了。肆意妄為,濫殺軍士,擅委將弁......”
迎著劉知遠質詢的目光,劉承祐臉色仍舊僵硬著,眼睛如常眨閉間,平靜地答道:“軍中驕卒,不聽將令,藐視上官,我只行軍法罷了。至于委弁任職,軍中強者為尊,兒以能者上,庸者下,僅此而已!”
聽劉承祐的解釋,劉知遠注視他良久,呵呵大笑了幾聲。笑聲中隱約透著些滿意,飄蕩在四周,引得不少田畝間心不在焉的文武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