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芊芊見徐光啟對李思勉評價甚高,相當高興,早不介意開始的事了:“徐伯父,省身已經同我解釋了,我明白的。”
徐光啟又說:“二位年侄伉儷情深,即便論及國家大事,也不分開,殊為難得。”
李思勉解釋道:“徐伯父,拙荊本想避諱,但我想讓她旁聽學習。因我聽聞國外女子,也頗有懂政事的,我既要納西學,就連這也一并接納了。雖不敢比那班昭續《漢書》、書《女誡》,但將來也愿她做我的賢內助。”
(班昭是班固和班超的親妹妹。班固書《漢書》,未竟而卒,班昭奉旨續寫《漢書》)
徐光啟笑得白胡子抖動起來:“哈哈哈!賢侄不拘一格,實乃性情中人!”
侯芊芊聽到“賢內助”,臉有點紅,因她也知道自己是什么猴樣兒,絕算不上賢惠……
。
“徐伯父,你著有《甘薯疏》,想畢你親自試種過番薯,也知道這種作物適應性強,耐旱,耐貧瘠,產量大,那為何我大明至今只有零散地區在種,沒有將其廣泛推廣?”李思勉問出一直困惑他的問題。
徐光啟見他如此清楚番薯習性以及番薯在國內的種植范圍,知他心系蒼生飽暖,對他就更贊賞了。
“賢侄,若論高產、耐旱、耐貧瘠,高粱也不輸番薯,高粱更兼耐鹽堿,但高粱也不是我大明主要農作物,你可知這是為何?”
(明末番薯種植時間短,較為野化,產量沒比高粱高多少。)
李思勉倒沒想到這點,老實說不知。
徐光啟嘆了口氣:“若要百姓種番薯、高粱,那朝廷須先保證番薯高粱賣得出價格。”
時下賦稅政策是“一條鞭法”,一條鞭要求農民交銀子,而非糧食。
因此現實往往是這樣:農民種細糧,如稻米、小麥,收獲后賣掉,換了錢交稅,剩下的錢換雜糧混合糠菜給家人吃,混個餓不死。
就算種了高粱、番薯,賣不上錢,交不了稅,也是白搭。
張居正死后,一條鞭的積極意義被破壞殆盡,只剩下消極意義越發擾民。到天啟年,民間已經不大遵守一條鞭了,而是回歸到用糧交稅。
但就算用糧食交稅,地方稅務官也只要細糧,不要無法折銀的番薯、高粱。
哪怕稅務官妥協,肯收番薯、高粱,那收的量絕對要大,要遠超賦稅才行……既然如此,農民又何必種番薯、高粱自找苦吃呢?
另外,明面上糧價是由朝廷制定,但實際上卻是由各大糧商財閥操控的。
就像物價總局里有糧商的人,而糧商只要細糧,那番薯這種水分足,不耐久貯的糧食能賣得出錢就怪了。
糧商為什么只要稻米,因為稻米能儲存數年,能保值,隨時可以拿出來操作撈錢,尤其在明末這種氣候惡劣,饑饉頻發的時候……
另外,明朝知識傳播的速度是非常慢的,想要快速傳播番薯,最有效的法子是皇上下令,第二就是由讀書人群體進行宣傳。
但士紳群體的本質是地主剝削階級。
“種番薯”的建議,已經動搖了地主階級的利益:農民用一小塊地就能吃飽,誰還需要租借地主的地?地主又怎么抽頭農民的錢?
再者,不論閹黨還是東林黨,都不想要賣不出錢的番薯。
李思勉父親李效實,侯芊芊父親侯太常,甚至徐光啟自己,都不希望自家莊子大量種植番薯……
所以這些新式作物,從引入中國起,就沒有得到官方的推廣。
哪怕是清朝,也是到乾隆年間,因人口激增,人均土地減少,朝廷才積極推廣番薯、馬鈴薯、玉米這“源自南美洲的三大作物”,實際上,這三大作物在明朝就已經出現了。
唉,大明末年,各個領域都仿佛泥潭,若身在其中,就寸步難行。
誰有勇氣毅力將其改革,撥亂反正?沒有人……沒有人啊!
所以才有此起彼伏的農民起義來推翻這一切,重新洗牌,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