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斯拉頓靜靜地跪在奧古斯都圣像前的硬墊上,以一個彌足虔誠的姿態面對自己的主神。
懺悔廳的大圓穹頂之上,一束扇形的陽光自窺天窗投下,無意卻巧妙地避開了塔斯拉頓,將他留在了陰影的那一面。但塔斯拉頓并未被這份陰晦所干擾,在這偌大圣堂的一隅,他已尋得十足的安慰。
百年前,奧古斯都下達神諭,要求教會為他建立起一支人間武裝,圣堂因而建成。那之后,但凡入圣堂者,皆是心懷信仰,而又心體不凡的佼佼者。這些虔信徒支撐起了教會的輝煌,即使是最不羈的異教徒,也會對這支軍隊的強大頂禮膜拜。
可這一切終止于17年前。在那場不為世人所知的大戰中,奧古斯都犧牲了教會幾乎所有的精銳力量,而他自己也和眾神一道不知所蹤。神隱的年代里,教會從此一蹶不振,無論是信仰還是威嚴,皆失盡散。
為了維護教會的安危,塔斯拉頓決定在諾特蘭重新征召軍隊,可如今的時代中,人們對教會的忠誠卻大大減弱。來者不再是身懷絕技的信徒,而是為生計所迫的貧窮之人、謀求暴力的不法之徒、貪圖權利的無能鼠輩。
塔斯拉頓能夠感受到他們心中的真實意念,那是貪婪、狡詐、暴虐、憤懣,是為人所不齒的,苦澀而下作的情緒。
僅僅堅持了兩年,他便再也不堪這些令人作嘔的情感糟粕,從此不再參加圣堂一年一度的閱兵禮,并將征兵的事情交給了戰神布里瑞安的教宗辛格摩多羅處理。自己則守著十二空城的狹小地帶,期翼從諸神的子民中獲得新的血液,并將他們重新整合為新的軍隊圣衛軍。
可失去諸神神力的庇佑后,十二空城的土地不再肥沃。作為教會收入的重要來源,信徒的納稅與各種贊助也連年急劇減少。人心低落之時,空城的生育率年年衰退,到了如今,年輕的勞動力日益不足,更別說將其納入圣衛軍了。
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不過百年,空城便會成為真正的“空城”。
世人皆以為十二空城是人間樂土,是疾病與貧窮不可高攀的圣地。可真實的情況,只有空城人自己明白。無論何時,這些諸神的子民始終保有著高人一等的優越感,他們不會向世人提及自己的現狀,但畢竟,冷暖自知。
“如果說這是您對我們的試煉,那是否太過殘酷了,我的主神”
塔斯拉頓抬起頭來,老眼昏花地望著奧古斯都的雕像。威嚴的雕像沉默不語,目光冷峻得令人心寒。
“我不敢與列宗相比較,但論虔誠,我問心無愧。在我的任期內,教會從未辜負于您。即使您當年命令我將幾乎所有的神圣軍團調往西境,我也沒有任何質疑。即使您的子民全部葬送在了”
塔斯拉頓的話語哽咽住了,他感覺自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悲憤之情涌起,卻又被年老衰弱的神經所平息,最終只留下一聲嘆息。
“這一切都是承蒙您的護佑,我的主神。”
“你這些話,是說給我聽的么”
一道聲音自身后而來,隨之響起的,是三道輕重緩急不一的腳步聲。
“您來了,奧古斯都大人。”塔斯拉頓頭也不回地說道,“還有愛麗希絲大人,以及,我的老朋友,斯特林。”
萊昂納多停住了腳步,接著對兩人行了一禮道“請容我在外面守候,塔斯拉頓讓我感到有些不適。”
“嗯,去吧。”
得到了于洛穎的應允后,萊昂納多快步走出了懺悔室。
“請原諒我年邁體衰,無法起身向您行禮。”塔斯拉頓繼續保持著跪地祈禱的姿態,說道,“您這一路應該沒有遇到什么麻煩吧。”
“除了剛開始的四個守衛,沒遇到一個人。”吳雍答道,“你這么安排,是有什么意圖”
“意圖”塔斯拉頓兀自啞笑,“不,我沒什么意圖。若想攔您,沒人能夠攔得住。我只是有些好奇,那四人怎么樣了”
“被綁在了柱子上了,大概過幾個小時就會醒過來吧。”
“這么說,您沒有殺死他們”塔斯拉頓輕聲道。
“你安排那四個人,就是單純想看著我殺了他們,來惡心我一下”吳雍握緊拳頭道。
“不,說實話,我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您會殺死那幾個可憐人。”塔斯拉頓將雙手撐在地上,如同一只老龜一樣費力地支起身子,緩緩從硬墊上站了起來,終于轉身面向了兩人,“畢竟,您和我所知道的奧古斯都,相差甚遠。”
吳雍的眉頭低凝,他看著老人那張恬淡的面孔,以及花白眉毛下睿智而深沉的眼神。不知怎得,他覺得那眼神有股攝人的魄力,似是深藍大海中的一道巨型渦流,若是稍有迷茫,便會被其吸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