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倫納倚靠在光禿的巖石上,雙眼迷離地望著遠處。天空展現為一幅乏味的畫卷,用著最簡單、最蒼白的顏色勾畫出此時此景。
一如既往的灰色平原,以及黃昏之時的暗淡昏黃。稀薄的云彩之后,群星開始隱現,如同扎滿畫布的小孔,透露出微弱的光芒。
這是他在灰色平原的第五天。
五天的時間,青灰色依舊,他沒有望見河川,更沒有望見那“奇跡之地”。布倫納就像是一個并不虔誠的信徒,在荒原中踏上朝拜之旅。但他的內心并無神明指引,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逃離,只是為了自己。
他的頭歪斜在一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臂。那里,參差不齊的斷面上覆蓋著一層染紅的布,本應是手掌的地方卻空無一物。
身旁,一只死掉的狐貍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脖子間凸顯出一個可怖的傷口。
半個小時之前,這只天殺的荒原狐突然從一旁跳了出來,趁著布倫納不備,朝著他的喉嚨撲去。本能使得布倫納伸出手來,擋在了狐貍的前面。
那狐貍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任憑布倫納怎么捶打、揮甩,深陷在骨肉中的尖牙就是不肯拔出。生死的對峙中,布倫納騰地從腰間抽出自己的匕首,直直地扎入了狐貍的喉嚨。一聲嗚咽之中,狐貍的牙齒松動了開來,布倫納強忍著劇痛,將狐貍的雙顎撐開,尸體軟綿綿地墜落在地,而那只手也如同是身外之物一樣無力地垂下,僅有絲絲的血肉尚且牽連其中。
“不……不……”
布倫納無神地捧起自己的左手,極力想要將它“塞回”小臂上。他將手朝著斷口旋、擠壓,鮮血四溢,痛楚爆發。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痛楚,比父親的巴掌還要痛上十倍百倍。
他一邊顫抖著,一邊試圖將手接回去。鮮血淳淳流出,他覺得手臂燥熱,卻又異常的冰涼。
燥熱,是燃燒生命;冰涼,是死氣纏身。
一瞬間,對死亡的恐懼超過了對完整的訴求。
布倫納抄起小刀,將僅存的血肉割斷,又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圍巾,纏繞在傷口上。
他俯下了身子,將纏好的傷口死死地壓在腹前,失聲大哭起來。逃離王都以來的所有壓抑情緒被全部釋放。他恨那個王室的小崽子、恨國王、更加恨自己的父親。
只是因為傷了一個一輩子都不可能輪到王位的垃圾,就要被流放到第一邊戍團。那是什么地方?是殺人犯、強奸犯,是各類犯下滔天大罪的人的去處,是凜冬之中的天然囚籠,是有去無歸的末地。
他恨自己的父親,他相信一定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只是父親不愿意為他爭取。或許那男人本就想擺脫他,擺脫他這個用母親的死亡換來自己的出生的血子。
——是啊,那男人,根本就不在乎我。就像他一直所表現出的那樣:一具凍僵的尸體。
夜晚漸近,黃昏占據了世界的畫布。布倫納的哭聲漸息,轉變為一種異樣的平靜。但這平靜絕非是出于放棄一切的心態,相反的,求生的**比之以往更加強烈。
“諸神啊……”布倫納將視線從斷手和狐貍的尸體上移開,轉而以一種十分虔誠的姿態低低垂下,“我渴望生的機會,渴望復仇的機會,我祈求得到您的聆聽,得到您的垂憐。”
布倫納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自己的禱詞,直到夕陽西下,完全沉浸于地表之下。
——鈴
微弱到幾不可聞的聲音響起,布倫納抬起頭來,一個男人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那男人手執一根長杖,仗端垂掛著數以千計的鈴鐺。破布一樣的衣服耷拉在身上,背后綁著兩根飄著七色彩帶的棍子。布倫納從未見過這副打扮,倘若是在摩根,這只會被稱之為瘋子或野蠻人的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