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斯塔德堡,家族餐室內。
這里正在進行一場小型的家族晚宴,到場的人士包括雷德拉.斯特洛韋爾元帥和他的家人們。亞瑟勉強作為雷德拉元帥的女兒參與了這場晚宴,而蒙多拉爾卻被當作是普通的侍從,排除在了列表之外。
亞瑟坐在中間的位置,觀察著在座的眾人。她的身邊和對面坐滿了兄弟姐妹們,除了長兄以外,其余的人全部在場。他們各個身穿精致的華服,女孩們將頭發綰成復雜的樣式,男孩們則用肩襯強化自己的身體輪廓。他們的母親——那個寡言的女子——穿著一襲淺灰色的紗衣,靜靜地坐在末端的位子上,表情說不上是冷淡還是憂傷。
至于他們的父親,王國的北方元帥雷德拉.斯特洛韋爾,則端坐在餐桌的上位,等待仆人們配齊食物。
他的父親天生有著一張難以親近的面容。寬闊的肩膀襯起消瘦的臉,半禿的頭頂依稀可見斯特洛韋爾家族的標志金發。至于那雙眼睛,那雙同樣碧色的眼睛,里面所折射出的光澤絕不是溫潤,而是如虎豹一般的嚴酷和強硬。
三個仆人從門外快步進入,將食物和其他用具擺上桌子。象牙鑲板的純銀餐具整齊地碼在餐位前,來自海德拉默帝國的七色琉璃彩壺盛滿了美酒,就連餐巾也是絲綢制的高級貨色。
滿桌的菜色比奈爾維茨的盛宴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亞瑟很清楚,這頓“樸實一餐”并不是為了表達對亞瑟的看重,而是單純向離家出走、令家族蒙羞的女兒展現自身優渥的生活水平。
——就像大多數貴族會做的那樣。身份、地位、榮耀,這些只是面子的遮羞布罷了。
亞瑟微微抿起嘴唇,發出無聲的嘲笑。
她將視線固定在桌子上,食物在明晃晃的燭光下染上了一層顏色。如果要一個富有詩意的人來形容這個場景,他會說那是一層迷人的鵝黃色輕紗。但在亞瑟看來,那是令人頹靡的黃昏,接續窗外的天色而來。
待到餐品配齊,仆人告退后,雷德拉元帥舉起自己那盞鑲有家族標志的銀杯,朝著眾人示意道:“感謝吾王的庇護,讓我們得以享受長久的平安和豐盛的菜肴。”
“感謝吾王的庇佑。”母親和兄弟姐妹們紛紛垂下頭顱,擺出了本應是向諸神禱告的手勢,發出零零散散的餐前致謝。
——你們應該感謝的,難道不應該是余安大人和辛勞的領民們嗎?
亞瑟在內心暗自責問。
盡管滿心不悅,亞瑟還是隨波逐流地低下了頭。他沒有道出相同的感謝語,而是在內心里依次朝十二主神致以感恩。
接著,眾人開始動起刀叉,將目標轉移到滿桌的食物上去。杯口與唇齒摩擦,餐刀與銀匙碰撞,細膩的動靜下沒有任何言語。
這是一場沉默的晚宴,就連壁爐中的柴火聲都比現場的氛圍要熱烈。
亞瑟坐在兄弟姐妹們的周圍,以有些笨拙的姿態操弄著手中的餐具,嘗試將一塊加了藏紅花的羊排一分為二。冒出的油脂裹滑了刀面,筋道的肉質又難以被切分開來。亞瑟想要多使些力氣,幾乎將整個手腕都壓了下去。
如果是在平常,蒙多拉爾早就抽出他的匕首,幫亞瑟解決這塊難以應付的羊肉了。
“亞瑟。”父親的聲音傳來。亞瑟抬起頭,正好對上那雙如寒冰一樣無情的眸子,“切羊肉的時候要將手腕外扣,而不是像個屠夫一樣撕扯。”
“……好的,父親。”亞瑟僵硬地回應道,眼簾微微一顫。
兄弟姐妹中發出了幾聲淑女的輕笑。亞瑟的正對面——她年長的姐姐——用刀子優雅地劃下一塊相同的羊排,再優雅地送入口中,最后優雅地用餐巾拭了一下嘴唇。
“順著紋理切,我親愛的妹妹。”她的姐姐用一種自在得意的眼神望著亞瑟,仿佛在看待一個什么都不懂的鄉下人。
亞瑟面無表情地扣下手腕,稍稍回憶起了那些令她感到頭痛的餐桌禮儀后,順利地切下了一塊羊排。
晚宴繼續進行。燭光依舊晃眼,柴火依舊熱烈,窗外早已沒有了陽光的蹤跡,只有群星散布著隱晦的光。透過窗子望去,那些星星就像是被關在水晶玻璃中一樣,凝固了片刻的夢幻。
亞瑟重復著機械的動作,以固定的頻率將一片片蔬菜、肉食送入嘴中。說實話,她的胃口并不好,自從回到了這個壓抑的家里后,她就失去了食欲。
但是,她至今還記得女仆長曾教給她的事情——在餐桌上不動刀叉是一件十分不禮貌的事情,即使胃口不好,也要慢慢地往胃里填充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