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之下,炊事班大院如時開始喧囂。
那張刻著丑陋小女孩的桌子,是唯一空著的一張,因為最近小丫頭回來了,她又開始霸占了,跟她關系不夠近的,識趣地不坐這。
警衛排長小六搓著肩膀進了院,到這坐了;不久,凌菲和護士嘀嘀咕咕進院,也到這坐了;后來,三連的連長也來到這張桌子,現在團里人不多,為節儉,三連跟團里的炊事班暫時合了火。
最后,林大醫生出現,小丫蛋在她屁股后頭跟著后面還跟著個呆子,嘻嘻哈哈入座。
夠十幾人的長桌,只坐了這七位,偏偏是全院里最嘰嘰喳喳的一桌。林雪本來一直是由凌菲或者護士替她把飯菜打回宿舍去吃的。
但是這幾天小丫蛋回來后,每次都拉著她到炊事班大院里就著西北風吃飯,雖然深秋的天氣已冷,卻讓林雪喜歡上了這種氛圍,一種無法言述的愜意感。
凌菲勸小丫蛋放孟鼠一馬,小干柴勸小丫蛋堅持原則不能中計,小六挑水挑得已經沒什么力氣說話了,只管哼哼哈哈。
小丫蛋根本不表態,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堅決不要一連的王八蛋。別人的飯都上了,只有她那份遲遲沒來。
正要翹辮子喊小干柴呢,小干柴來了,小心翼翼端著個破碗,遞放在小丫蛋面前,賊眉鼠眼往廚房門口瞧了一眼,然后低聲對小丫頭道:“這是湯大叔剛做好的,就這一碗,說是只給你一個人喝,別人全沒份。”
一雙大眼納悶地眨巴眨巴,低頭瞧,破碗里盛著半碗水,似乎帶著點微微的綠色,水面上漂著一根孤零零的苦菜葉,這是用這么一根苦菜葉煮出來的半碗湯,沒有任何作料!
桌上已經開吃的幾位停下了動作,看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小六嚼著嘴里的東西問:“干柴,你拿錯了吧?”
“我倒是想錯呢!”
滴答
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入淡如水的湯碗,清脆地響。然后第二顆淚水滑下了丫頭的小臉,在湯碗里濺起波紋,那顆細薄的苦菜葉在湯面上晃啊晃。
“丫頭?你怎么了?”林雪驚訝,桌上的幾位全都驚訝。
她不說話,小馬尾毫無生機地耷拉到底,靜靜淌著滿臉的淚,小心翼翼捧起破碗,哭著,喝到一滴不剩。
終于抽泣出聲,釋放出悲傷的心碎,然后放下破碗離開了,留下滿桌子的無語訝靜。
林雪不是很清楚小丫頭為什么會因為一碗苦菜湯而突然崩潰,根據所有人的表情,看來滿院子的人都不明白,沒有人能看懂。
這碗湯是湯大叔給她的,說明湯大叔是有意的。盡管有好奇,但是林雪知道這件事不該她管,不便去問。她覺得……能讓湯摻淚,那應該是一份記憶。
那碗淚湯,也許是一幅蒼涼的畫卷,也許是一面痛苦的鏡子,也許是一個心碎的故事,無論是什么,那一定是關于無盡的悲傷。
由此,林雪第一次在內心中重新審視這個小丫頭,一直以為她像風一般不羈,原來她也會在悲傷的角落徘徊。
由此,林雪又開始思考,小丫頭和陸航為什么能賴在一起?過去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只是像別人一樣覺得奇怪,一個明亮,一個暗淡;一個張揚,一個內斂;紅與黑,截然相反的兩個家伙應該距離更遠,又或者該針鋒相對。
此刻,猛然覺得,他們兩個有太多共性,他們都沒有故鄉和親人,他們都是孤獨的,他們都生活在軍旅,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