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軍排長松了一口氣,抬手推了下他的歪帽檐,朝前喊:“過去一個!”
在治安軍里,干這種活的都是最不受待見的人,絕對不是最勇敢的人,因為治安軍里幾乎沒有勇敢的人。
某個班長聽到排長命令,抬腳便將他身邊的一個兵往前踹:“縮什么脖子,你過橋去看看。”
所有人都像看短命鬼一樣看著被踹向前的倒霉鬼,如此緊張的場合下竟然還有人笑出了聲。
這偽軍幾乎把他的腰貓成了九十度,真是一步一哆嗦地往橋上走,十米,二十米,到橋中間了,他猛然停了,眼神驚恐地盯著碉堡上的一個射擊孔,清晰地看到一挺捷克式機槍槍口出現,他的腿再也不聽使喚,邁不動了。
身后傳來催促大喊:“你特么走啊?停中間干屁!”
這催促不但沒能使那停在橋中間的偽軍繼續向前,反而眼看著他突然抱著腦袋一頭趴橋上了,緊跟著便是碉堡射擊孔里猛然閃現機槍火舌。
……
橋頭堡內,彈殼噼里啪啦地落地,捷克式機槍的射擊吼叫震蕩在促狹空間里,瘋狂震蕩的機槍槍托后,是那張麻木臉上的細狹眼,在碉堡內昏暗的光線里隨著機槍的震顫而震顫。
隨著彈殼一股股迸出槍機的硝煙開始充斥有限空間,兩個戰士坐在機槍位一側的地上,守著一堆剛剛倒出在地的子彈,一個空彈夾被甩下,一個戰士撿起便開始裝填,那臟黑的手發微微著抖,導致他裝填得并不快,不時有子彈從他顫抖的指尖掉落下來。
第三個戰士在機槍位旁邊的另一個觀察孔上架了步槍,一槍一槍陪著機槍朝外打,第五顆子彈打出之后,那戰士還在拼命拽槍栓,緊張得忘記了他早已打空了彈倉,一遍又一遍地拽推,以為是卡殼,以為他的步槍壞了。
第四個戰士在碉堡里拎著步槍手足無措地來回走,他被連長定為觀察哨,戰斗一開場,他便緊張得不知該往哪看了,現在敵人都在對岸,他還是來回走,不停換著觀察孔,看東面,看西面,甚至連不需要看的北面都看。
最后一個戰士抱著步槍坐靠在碉堡出入口邊,他被連長定為守門人,也是用來替換支援的預備隊。他也緊張,他們這些新兵雖然都是大牢出來的,雖然不缺膽量,但這是他們第一次身處真正的戰場,近在咫尺聽機槍在耳畔狂躁,這讓他們不知所措。
看門這戰士努力想讓他自己表現得如正在操作機槍射擊的連長那樣淡定,于是朝蹲在角落那個唯一幸存的偽軍俘虜喊:“你完啦!你讓俺沒了面子,糗大了!俺饒不了你!俺正琢磨著把你大卸八塊!你等著……”他得喊著說話,因為碉堡內的射擊聲太噪,他為掉手榴彈的事耿耿于懷,用恐嚇那俘虜來顯示他鎮定自若,掩蓋緊張。
陸航并沒有向橋上那個趴下的偽軍射擊,也沒有朝橋南頭那最近的一個排偽軍射擊,開場彈道直撲南岸百米距離外那個偽軍連的兩個機槍位。
三點射,三點射,三點射,銜接緊密得像是在掃射,在他的機槍一響起來之后偽軍們就已經懵了。以為是打打游擊隊的土炮鳥槍,哪料到開場便是捷克式機槍響,兩個機槍位跟步兵線隨意停在空曠雪里,遭了滅頂之災。
呼嘯,雪濺,子彈穿透軀體制造的痛苦喊叫中,偽軍機槍手只能拼命往雪里拱,可惜雪不是土沙,碉堡里的機槍手像是長了透視眼,那機槍彈道隨之壓得再低,開始劃雪,破空的呼嘯聲變為沉悶的穿透聲,劃起雪花無數,傳來疾速物體撞擊機槍槍體的跳彈聲,然后是快速浸染的大片殷紅。
偽軍的兩組機槍手一組開場便送了,另一組只向橋頭堡還擊了半梭子,隨即啞火,兩個機槍手也變成了趴在雪中的尸體。橋頭堡里的機槍彈道轉而開始沿步兵掩蔽線的一側向另一側橫移,一蓬蓬的雪花揚起來,連綿著跳成一條線,掠過一個又一個驚慌失措的躲避者,雖然殺傷寥寥,但那感覺讓偽軍們頭皮發炸,那彈道像是一條狂妄的游蛇,肆意嘲諷著它經過的一切,無限囂張!
最后才輪到了南橋頭那一個排偽軍,他們是距離橋頭堡最近的靶子,看得最清,瞄得最容易。最初,他們一聽機槍響便傻了,根本沒有勇氣沖過眼前的奈何橋。
以為機槍打的定是他們,趴坑,鉆雪堆,甚至有人慌亂中滑下了腳邊的冷河。渡過了最初的驚慌之后,才發現那機槍在打他們身后的步兵線,他們又慌亂地試圖轉移,尋找更不易挨打的地方,或者掉頭往后爬,拉大死亡的距離。
那彈道之蛇卻開始掉頭返回了,不是從橋上往南打,而是從南邊向橋頭回拉,由遠到近歸來。對步兵線的猖狂掃射到這里變成了體貼的點射,讓一個又一個爬在空曠處的目標哭嚎。
有人覺得死亡時間是漫長的,有人覺得死亡時間是停滯的,誰都無法正確判斷那挺橋頭堡里的機槍肆虐了多久,也許只有三五分鐘,也可能是七八分鐘,它才停了。橋頭堡再次變得寂靜,只有那面鮮紅旗幟呼啦啦仍然飄,現在看起來飄得好囂張,仿佛它代表了凜冽寒風,與嗜血。
兩組機槍手五個人,全沒了,偽軍連長躲在個雪坑里大聲命令著,要機槍附近的步兵重新去接替操作兩挺機槍,相互推諉之后,有偽軍去扯了機槍,膽戰心驚地爬走,現在知道戰場是嚴肅的了,必須重新找個能縮脖子的地方,趴在空曠里打就是送命!
道路兩旁的步兵線傷亡了五六個,位置太平太空曠,只能靠壓低身體用雪掩藏身形,是被掃射蒙到的,情況不錯,只是很多被嚇破了膽,老老實實在雪里趴著,任誰喊也不動。前邊南橋頭那一個排……
慘了!雖然最后挨打,但他們距離最近,靶子!凡是沒找到穩妥掩蔽位置的,要么成為了尸體,要么流著血在呻吟,生生沒了大半個排,包括排長,因為他也膽怯地選擇了往后爬,沒料到那不是人的機槍非要從遠往近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