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門扇吱嘎一聲輕響,一對小馬尾出現在陽光下,扎得說歪不歪說正又不正的,看起來到這光景她還沒梳頭呢!小個頭比槍高點不多,一雙漂亮大眼清澈中顯萎靡,楚楚;一雙小黑鞋無精打采地邁,居然軍人式地習慣性晃肩;不看天不看周圍不理那張桌上人朝她招呼,可憐兮兮地蹭到了那張桌邊上悶頭坐。
“這是誰家的可憐丫頭?”看得小甲恨不能把自己手里的湯碗送過去給她喝。
碎嘴的面色更加嚴肅了,謹慎到以極其低的聲音鄭重說:“她——就是人面獸心的大惡霸!人稱缺德丫頭,紅霸村。那桌子是她的。”
咣啷啷——小甲的湯碗掉在地,一碗湯灑了個干凈,久久不能從癡呆中清醒過來,年輕的人生觀毀了個稀碎。
癡呆的小甲沒能再注意到,一個半大小子滿臉鼻涕跑過他身旁,還一邊朝那張桌子回答:“我來給班長他們拿午飯。”林醫生朝他道:“小,王強那份必須是稀的,絕對不能讓他吃干,聽到沒有!”鐵蛋似乎在對:“到今天,這小子仍然是最值得我這教官驕傲的學員……”
癡呆的小甲也沒能注意到,一個土豆般的呆頭戰士隨后經過他身旁,路過那張桌子時繼續目不轉睛走過說:“俺給連長送飯去了。”
依稀中,那張桌上的人似乎在勸:“丫頭,何必那么較真呢!我們都信你的好槍法……”
依稀中,那丫頭開口說話了:“他出的就是個餿主意!天下最餿的爛主意!打看信的,我打的就是看信的!結果看信的是個少尉……我那會兒還全天下的吹呢,姑奶奶我丟人丟大了!”
“興許那少尉就是中隊長呢,也許他代理指揮了唄。”
“代理個屁啊代!事后的戰場我全看過了,最大的才少尉,中隊長最起碼也該是個中尉啊!”
“哎呀我天,這都快一個月了,你也不能沒完沒了啊?那衰鬼……也怪可憐人的,躲你都躲成耗子了,餓得天天到我那衛生隊綠著眼睛偷吃的。”
咣當一聲拍桌子響:“怪不得我一直抓不著他!林阿姨,原來是你?你……我現在就要他狗命去!”
一對小馬尾在陽光下風風火火沖出了院子大門。
陽光下,團部懶洋洋的暖,春風綠了半山,渾水河倒映著藍……
禁閉室,陸航很喜歡這地方,這里好像是他的福地。
近一個月來,三次光臨禁閉室,目前正在第三次服刑。
先是他把衰鬼給揍了,狠狠地揍了一頓。衰鬼的身手也不算賴,更不傻,那是戰斗結束后沒多久,那時的陸航哪像個哥,根本就是一只瘋狂的狼,那張臉扭曲得可怕,衰鬼連跑都沒敢跑,老老實實地挨,然后……以一名受害群眾的身份到團部去上訪。
陸航的第一個禁閉就是這么來的,關了三天。
三天刑滿釋放后還不到三天,有人到團部里反應情況,在那場戰斗后,至少應該有五個重傷的鬼子被俘,可打掃戰場之后,都離奇地死了,連腦袋都沒找到。
他這個早有前科的連長什么話都不說,也不配合調查,結果第二次進入了禁閉室,一關七天。
第二次刑滿釋放沒多久,現在他又進來了,不過這一次,他不知道他是因為什么原因進來的,當時小六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扭扭捏捏說奉團長命令捉拿他,理由團長沒給,期限也沒說,反正就是關,濫用職權到如此無恥步也就宋團長能干得出來。
不過,這一次關禁閉倒是這三次中最平靜的一次,因為死去的已經死去了,能活下來的注定能活下來,陸航的心恢復成了湖水,而林大醫生現在也許有空閑了。他總算想起來,是不是有機會能聞到她的香。
“哎!倒霉鬼,你又作什么死了?”
剛想到了她,她便出現,出現在那扇沒有窗的窗外,一如既往地兩手抄在白大褂口袋,一如既往地微笑著,在下午的溫暖陽光里,向窗內嘲諷。
正懶散半靠在床頭的他定定望著窗,遠山與藍在她身后,很……漂亮,即使嘲諷也很漂亮。于是下床站起來,整理身上的軍裝褶皺,連風紀扣都一絲不茍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