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濘里又一次猛烈震顫,激飛,漫天泥雨,在晦暗的背景下洋洋灑灑地碎,大片墜落在雨衣,敲擊。
他失神盯著坑邊一叢泥跡斑斑的草,好奇他為什么還看得見綠,難道一切不該是灰白?
背靠著泥,頭枕著泥,懷抱著泥,每到這種時候總會痛苦,迷失,又迷失了么?
機槍聲的喧囂里,傳來痛苦的叫;機槍聲的喧囂里,也傳來東方的槍聲,隱隱約約,他仿佛已經聽不到了,只覺得背后的泥濘再一次震顫得全身一跳。
腦海中只有回蕩不絕的哨音,彈道的哨音,炮彈呼嘯的哨音,遲緩,刺耳。
感覺到肩膀被撕扯,在泥濘中轉過臉,王強的焦急近在咫尺,看得出他在喧囂里大喊,卻聽不到。
這個聰明的徒弟松開了扯在肩頭的手,繼續焦急重復大喊,同時開始在面前揮擺簡單手勢:東向。戰斗。東向。撤退。
轟——爆炸的聲音霹靂般入耳,仿佛突然掀起一片驚濤駭浪,瞬間覆滅了腦海中全部哨音,決堤,出水般豁然清明。
重機槍聲,輕機槍聲,迫擊炮彈轟鳴聲,步兵炮的轟鳴聲,子彈在空氣中掠過聲,泥雨落水聲,王強的焦急聲清晰摻雜:“哥,該撤了!哥,聽到了嗎?該撤了!你醒醒!我要代你行令啦!別逼我撇下你!別這樣逼我!哥……”
“代我行令吧。撤出。向東。有多少算多少,必須去支援馬腿。”
突然說話了,王強反倒傻了,歪在泥坑里不敢信,帽檐滴著渾水,臉側滑下著碎泥,污了他臉上的疤。
相視,然后他笑了,在泥雨紛飛之下,笑得如釋重負般輕松;然后王強也笑了,在泥雨紛飛之下,笑出了淚,卻摻在卷曲帽檐下的泥濕看不出來。
……
筆直路段,路下,北側,泥濘對泥濘,荒草對灌木,三八大蓋對三八大蓋,歪把子對捷克式,鬼子三十多,八路十幾個,都在發瘋。
別看這個小戰場沒多少人,即便連路南側的馬腿那組都算上也才三十對三十,但這場小規模戰斗激烈異常,因為鬼子陷入逆境,拼命了。
槍聲的急促快速說明了一切,馬腿急了,放棄斜向抄西或東的想法,帶著全隊直接朝北,逆著對向流彈接近公路,他要到公路南側路基底下隔著路朝北扔手榴彈!飛來的流彈全是北邊的鐵塔他們打過來的,因此逆向的馬腿他們只能盡力壓低姿態,間或匍匐間或爬,速度快不起來。
情況已經完全明朗,鬼子知道公路南邊的八路是十幾條槍,也知道了北邊是十幾條槍外加兩挺輕機槍,目前根本無法向南射擊,鬼子小隊長猜南邊的八路絕對不會無動于衷,一定是向公路接近,不久后,北側路基下將成為手榴彈的地獄,繼續窩在路基底下是等死!
所以鬼子們進攻了,與北側八路相比,兩挺輕機槍對兩挺輕機槍,步槍數目多出一倍,毫不猶豫向北推。但是,沖不起來,滿眼荒草灌木滿地泥坑,只有槍響沒有人影,兩挺捷克式機槍在,豬突純找死,只能借荒草灌木遮擋匍匐向前,速度同樣快不起來。
雙方全靠機槍撐著,所有的步槍都在拼命速射,為了支援機槍,填補機槍中斷期的空白,看不到目標,只能一次次將子彈射向對方的槍聲,射向晃動過的灌木和荒草。趴伏對匍匐,呼嘯對呼嘯,草斷葉搖,疾速劃過與疾速撕裂,穿透又穿透,紛紛。
兩挺捷克式機槍分別在陣列線兩端,一挺是熊在操作,另一挺是一連的補充兵在操作。新的機槍手經驗不足,換位慢了,被鬼子的兩挺歪把子機槍一通交叉盲掃,機槍手中彈。副射手操作捷克式機槍,時機掌握得不好,根本看不到目標的情況下,又習慣性地舍不得浪費子彈,正在失去其火力價值,快要變成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