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顏色的天空下,墳場般麻的城,偏三輪摩托車咆哮著穿越麻木的河。
駕駛者黑墨鏡,黑衣,黑皮鞋;乘坐者手執黑禮帽,黑衣,黑皮鞋;他們像是送葬者,無視掠過的一切。
一棟建筑出現在前方的街,高高懸掛著膏藥旗,無風,旗如垂袍;那是醫院,石墻,灰瓦。自從某個不該復活在這里的靈魂復活在這里之后,這醫院所有的窗再也無法向外敞開,窗外都是冰冷的金屬柵欄,像是一個巨大的灰色棺材。
摩托車經過鋼盔與刺刀,進了院,駛至門旁才停。
駕駛者熄火,并不急于下車,摸出一支煙來點,然后透過墨鏡看著醫院的門,問坐在側斗的乘坐者:“你猜他死了么?”
“我希望他死了。”乘坐者擺了更頹廢的后仰姿勢,把手中的黑禮帽扣在臉上遮擋刺目陽光,沒有走下摩托車的意思。
墨鏡后的秀氣面孔笑了,笑得既無奈又復雜,于是他的皮鞋落地,懶洋洋走向那門,一陣吱吱嘎嘎的彈簧摩擦聲伴隨著兩扇門的內外晃動,他的黑色背影消失進醫院里,那兩扇門仍然沒完沒了地交錯晃動,沒完沒了地吱吱嘎嘎響。
乘坐者記得這響聲,這噪人的聲音曾經在他身后沒完沒了,尤其那是夜里,他在這昏黃門燈下,滲著血,看著走出黑暗的她。
一只烏鴉毫無征兆地飛過上空,猥瑣的投影悄無聲息掠過院子地面,掠過摩托車,又掠過灰色屋頂,可惜用帽子遮住面孔的乘坐者看不到那瞬間的晦暗籠罩。
……
走廊,很長,長到覺得遙遠,兩側都是墻,兩側都是門,白天這里也是陰暗的,在某些門忽然敞開的時候,護士進出的時候,才豁然地亮,像是拯救生命的光。
他不必詢問,只需走向他認為的那扇病房門,因為那門外站著兩個雕塑般的憲兵,一個憲兵軍官已經開始朝他微笑,朝他喊李桑。
經過搶救的目標沒死,還在昏迷,以順路參觀的理由走進了病房,病床上的病人強壯,蒼白,憔悴的無意識面孔仍然能微微透出剛毅,看起來的確像個國之棟梁。
拯救國之棟梁的人能算國之棟梁么?這樣一個無聊的問題,讓黑色狗漢奸站在無處不是白色卻仍然陰暗的病房里發起了呆。世界如深淵,棟梁得有多高呢?仰望,他連病房內的冰冷棚頂都觸碰不到。
……
迷糊在摩托車上的陸航忽然覺得很怪,他不明白,為什么陽光灑在他身上他仍然能感覺到冷,每當他心里感覺到冷的時候,一定是這世界太寂靜了,而后才意識到,陽光下的無風靜得出奇,而后才意識到,剛才大門外的微響是多么熟悉的聲音。
鋒利切開皮膚,割開血肉,再緩緩抽出的時候就會伴隨那種聲音,金屬鋒利摩擦著鮮血,好像他每次將刺刀送入敵人的尸體,那是無數遍的熟悉感。
他掀開了帽子,鞋落地,站在陽光下面對院子大門,兩個大門柱之間是空蕩蕩的,那里應該站著兩個鬼子衛兵,此刻不見,只剩下他自己的影子靜靜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