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孫策橫越太湖,在大雷山下安營扎寨。
魏騰帶一個小童,乘一葉扁舟,趕往吳縣。他很自信,也很從容,孫策卻有些擔心,不知道魏騰能不能活著回來。別看許貢出自平輿許氏,和許劭、許靖同族,但他可不是什么許劭、許靖那種只會動嘴皮子的書生,他可是個狠角色,一言不合就有可能砍了魏騰。這對他沒什么壞處,許貢真要殺了魏騰,魏家也不會把仇記在他的頭上,他殺許貢的理由反而更充足。只是借刀殺人,良心多少會有些痛啊。
唉,我本善良,奈何這世道太亂。
“德祖兄,這就是大雷山,對面那座就是小雷山。對對,你仔細看,能看到一點影子,離此大概有六十里。”沈友熱情地做起了導游,向眾人介紹太湖的風光和悠久歷史。“故老傳說,這是舜避丹朱時的漁獵之處,這可比太伯奔吳早多了,比大禹治水還早幾十年呢。”
“真的假的?”楊修不以為然。“都是口耳傳說吧?”
“口耳傳說怎么了?圣字古文怎么寫,左耳右口,下面是個王,這么明顯的證據你都看不見,不是我說你,德祖兄,你啊,就會猜字謎,根本不明白圣人造字的要旨。”
孫策轉頭看著沈友,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不過沈友只是為了擠兌楊修,并沒有意識到這里面蘊含的秘密。相比于后世以證據說話的考古學,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還沒有考古的概念,書上說的都是真的,文字就算不是倉頡所造了,也是某個圣人創造的,不存在慢慢演變這一說。所以兩千年來,古史就在這些各執一詞的典籍里打轉,漢人尤甚,不僅信古,而造古,后世很多神話就是漢人造出來的。
比如盤古化天地。
盤古是很早就有的大神,但盤古化育天地卻是后來才有的事,三國時代才真正成型。在這個時代的知識分子心里,世間一切都是某個神造的,文字也不例外。他們當然不相信文字有個慢慢演化的過程,也不相信他們所向往的堯舜禹時代還沒有文字,真是結繩而治。
即使是這個時代最博學的古文字學家也只知道金文,不知道甲骨文。在一些古代青銅器上可以看到金文,而刻有甲骨文的那些甲骨還沉睡在殷墟地下,要等一千八百年后才能橫空出世。他們當然不會知道除了古籍之外還有其他的記載方式,不知道二重證據法,更不知道四重證據法,而四重證據法卻是神話時代考古的重要方法。
孫策暫時還不打算說這些,他知道自己的學問一般,他只能做個引路人,做不了大師。具體的事還是留給真正的聰明人去做,沒必要事必躬親,把自己搞得非常累。伏筆他早就埋下了,到時候自然會起作用。
楊修忽然說道:“子正,你是吳縣人,知道吳縣有什么古玉嗎?”
“古玉?有多古,吳王夫差時的算不算?你如果想看的話,我倒是……”
“春秋時代的古玉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說舜避丹朱嗎,我想看那個時代的。”
沈友啞口無言。楊修哼了一聲,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孫策。孫策笑笑,不屑分辯。沈友看得分明,眨眨眼睛,若有所思,嘴角挑起一抹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