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大的船才能到球的那一邊?”
孫策笑而不語。據他所知,其實這不是船大船小的問題,哥倫布發現美洲的船其實并不大,至少比鄭和下西洋的寶船小很多,可能和現在的樓船差不多。他如果把海船的特點告訴他們,再讓他們到交州去看看夷商的船,最多十幾年時間就能造出真正的海船。
但造出海船不等于就能拉開大航海的序幕。像鄭和下西洋那樣的面子工程,他不想做,他需要大漢的子民主動出海,或是求利,或是求知,最好是兩者兼得。他可以推動,但他不能純粹往里面砸錢,就像開發南方一樣,目前還沒有這樣的動力。
就大漢眼下的經濟和技術實力,世界上根本沒有實力相當的對手。華夏之所以最后固步自封,不是因為弱,而正是因為太強,強到沒有對手,所以就沒有向外看的動力了。放眼看去全是蠻荒,鬼才愿意冒著風險去航海呢。
他要做的不是一日之功,求的不是一時之利,他要做的是引導這個時代的精英浴火重生。
比如眼前的虞翻。
虞翻很聰明,也有學問,他是這個時代最聰明的幾個人之一,但他引以為傲的象數易學卻已經走入了末路。這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象數易學發展到這個層次,注定沒有前途,義理易學的異軍突起,儒學沒落,玄學興起,這里面既有政治因素,也有學術發展的必然階段。作為政治理論,儒學發展了三百年后已經積重難返,到了必須自我革新的時候。
很可惜,這個革新沒革好。
學術史就是思想史,而思想史是很微妙的,既離不開普羅大眾,又需要真正的精英來引導。孫策有思想,但他沒足夠的學術素養,開罵互懟沒問題,建立新的思想體系就力不從心了。
他只能做一個引路人。
孫策原本寄希望于楊修,但楊修是朝廷的人,孫策不想為朝廷做嫁衣。后來他又指望顧雍,可是顧雍性格太保守,這人做道德君子沒問題,革故鼎新的魄力欠缺。至于沈友等人,他們的學術又不夠頂尖,而且立功心切,未必能心情做學問。至于張纮,他成名多年,思維慣性太大,短時間內很難改變,一開始就被沒有成為他的選擇。
虞翻可以完成這樣的重任。他剛剛而立之年,有狂士之名,但僅限于會稽,足夠聰明,又有深厚的學術素養,口才還特別好,不做思想者太可惜了。孫策花了這么多心思,又特地安排了這么一場實驗,就是要扭轉虞翻的思維慣性。以他的智商,只要方向對了,很快就能有重大收獲。
有了浴火重生、精明務實的虞翻坐鎮東南,他才能放心北上,爭霸中原。
孫策看著虞翻的背影,就像農夫看著沉甸甸的莊稼,心中充滿收獲的喜悅。
虞翻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兩艘樓船相繼消失在海平面下,他也沒說話。實驗順利完成,孫策返航,回到船港的時候,楊修、馬超等人前來迎接。楊修的臉色也不太好,可是和虞翻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他對孫策和虞翻論易的細節了解不多,對他來說,這只是孫策又贏了虞翻一個回合而已。他和虞翻不怎么對付,看到虞翻吃癟,他心里開心多于震驚,甚至還有一點幸災樂禍。
上了岸,虞翻離開了喧鬧的人群,一個人找了一個地方,面對大海,靜靜地坐著,任由晚風吹起衣襟,吹拂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