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水。
袁紹勒著馬韁,立于沙堆之上,看著遠處的地平線,眼神憂郁中帶著一絲決絕,唇角的胡須不時的輕顫一下。陽光燦爛得有些刺眼,讓他不得不瞇著眼睛。即使如此,眼角還是不時有淚水溢出。袁紹的心頭有一絲悲愴。即使不用攬鏡自照,他也知道自己老了。精力越來越不足,目力也越來越差,明明知道遠處有人影,但他就是看不清楚。
“公與,那是孫策的候騎嗎?”
沮授看了一眼。“主公所言甚是。”他頓了頓,又道:“根據斥候打聽到的消息,孫策已經通過圃田澤,進駐中牟縣城。”
“此子甚是穩重,年輕人中難得一見。”袁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轉身對郭圖說道:“公則,上次你見到顯思,顯思可有進益?”不等郭圖說話,他又說道:“他若能有孫策這般城府,就算被囚半年也是值了。欲做大事,需得狠忍二字皆備,顯思既不狠,只能在忍字上多下點功夫。”
郭圖心中微動,忍不住說道:“主公,玉不琢,不成器,顯思是塊很不錯的璞玉。”
“但愿如此才好。公與,我聽說審正南有一個孫女,尚未婚配,可有此事?”
郭圖眉心微蹙,眼中掠過一絲不安。沮授正在觀察遠處,聽到袁紹這個問題,他明顯愣了一下,回頭看看袁紹,又看看郭圖,將郭圖的神情盡收眼底。他想了想,說道:“這個倒是不太清楚,回頭可以問問審英。”
“有勞公與費心。”袁紹輕輕吁了一口氣。“讓令郎伯志回一趟鄴城,請田元皓代掌州牧府事務。顯思年少,不足以主持大事,元皓有大才,有他助顯思一臂之力,再有伯志這樣的少年俊杰從旁輔助,庶可無大錯。”
郭圖和沮授都愣住了。郭圖忍不住說道:“主公……”
袁紹抬起手,示意郭圖不要著急,他的目光掃過郭圖和沮授的臉。“我聽說故太尉朱儁舉薦孫堅為衛尉,想讓孫氏父子染指朝廷。我不能讓他們得逞。公與,我決定現在就發出請罪疏,請天子回都洛陽。若此戰得勝,自然無話可說,萬一戰事不利,我就移駐洛陽,入朝輔佐天子。公與,公則,你們隨我一起入朝,如何?”
沮授聽了,心潮激動,躬身一拜。“唯主公馬首是瞻,萬死不辭。”
郭圖遲疑了片刻,也躬身領命。雖說把冀州的事交給田豐不合他的期望,但袁譚能順利接任也不是壞事。黃琬投降,王允年老,袁紹對朝廷的控制能力下降,他本人愿意入朝主政,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未嘗不是一個選擇。形勢迫人,現在顧不得那么多了。
袁紹挺起了腰,看了一眼遠處的圃田澤和嵩山,輕笑一聲,策馬下了沙堆,奔馳起來。沮授神情激動,面色微紅,快馬加鞭,追趕袁紹去了。郭圖看著遠處,一聲輕嘆,喜憂參半。他主掌情報,比沮授更清楚袁紹此刻的心情,隨著黃忠、呂岱等人從東西包抄而來,合圍之勢已成,袁紹又不能退,只能背水一戰。他此刻安排袁譚接任冀州牧與其說是決絕,不如說是安排后事。
換句話說,他沒有信心擊敗孫策。置之死地而后生,這當然沒錯,但不到萬不得己,誰會這么做?袁紹與孫堅、孫策父子短兵相接,以命相搏,就算他能置之死在而后生,又有幾分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