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聲特特,鈴聲叮當,馬車奔馳在平整寬闊的官道上,路旁的樹影飛速向后倒退,連成一片淡淡的樹影,與遠處留著殘雪的麥田襯映下,讓趙岐不知不覺的放松下來。
他靠在寬大的憑幾中,雙手搭在幾臂上。憑幾包覆著絲帛,手感綿軟光滑。
“季寧用心了。”趙岐一聲輕嘆,收回目光,看著對面的陸康,有些不安。陸康也是年過古稀的人了,又是郡學祭酒,還像個后生一樣坐在他對面,為了他來回奔波幾百里,盛意拳拳。“老朽受之有愧啊。”
“趙公千萬別這么說。”陸康撫著胡須,哈哈大笑。“你可是身體力行孟子為士之道的名士,知行合一,天下仰慕。這次能來江東,鄙土幸甚。”
趙岐瞅瞅陸康,嘴角顫了顫。他抬起手臂,捻著雪白的長須,若有所思。“知行合一,這個詞有意思。我記得吳侯曾說,為士者,不僅當知道,更當行道,是這個意思吧?”
“趙公以為如何?”
“好是好,只怕知易行難。”趙岐眼皮一抬,眼神有些復雜。“我老了,不知道哪一天就眼睛一閉,兩腿一蹬,眼不見,心不煩。可是季寧啊,天下洶洶,奈何?”
陸康沉默了片刻。“趙公說的天下洶洶,我不能認同。至少我見到的江東是百姓安樂,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老有所養,幼有所育。”
趙岐苦笑了兩聲。“季寧,你也這么說?”
陸康鄭重地點點頭。“趙公,恕我直言,能行孟子為君之道的人莫吳侯莫屬。朝廷眼中只有君,吳侯眼中卻有民與社稷。你說的天下洶洶用于關中倒是很合適。我聽說關中連布都專賣了,百姓穿不起衣服。糧食用于出征,百姓只能以野菜果腹。至于社稷,趙公,你真覺得朝廷引羌人入關是好事嗎?”
趙岐連聲嘆息,幾次張口欲言,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曾將《孟子章句》的書稿送給陸康,委托他印行天下,陸康對《孟子章句》的研究不亞于他,辯論實在沒什么意義,除非他倚老賣老,強迫陸康低頭。
這絕非他所愿,也沒有意義。
見趙岐糾結,陸康又安慰道:“趙公,你也不必心急。吳侯雖然年輕,卻非莽撞之人。有一點我敢保證,如果大戰不可避免,他絕不是挑起戰爭的那個人。趙公既然來了,就在江東看看,然后再勸勸朝廷。”陸康笑了笑。“朝廷也在推行新政,只可惜似是而非,南橘北枳,趙公可以作為朝廷耳目,實地考察一番,再向朝廷進諫,也許能有所裨益。若朝廷也能行孟子之政,與吳侯志同道合,君臣各得其位,也許可以避免一場不必要的戰事。”
趙岐沉默了片刻,無奈的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