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巴苦笑。“如今哪里還談得上長久之計,關中行士家法,本就是竭澤而漁,三五年內如果還不能分出勝負,朝廷就只能閉關自守,待關東自亂,主動求勝是不太可能了。”
“你覺得關東會自亂?”
“不敢斷言,只能說希望如此。”劉巴舉起琉璃杯,淺淺的呷了一口,若有所思。“人心苦不足,關東那些世家有多貪婪,你我都清楚。孫策若處置不當,自亂陣腳的可能并非沒有。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三家分晉,田氏代齊,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
荀彧詫異地看了一眼劉巴。“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這句話出自《韓非子》,劉巴引用得這么自然,看來最近對法家學問很是上心啊。不過從劉巴理財的手段來看,應該說原本就是法家的影子,他那一套基本就是桑弘羊的延續。
不過劉巴說的雖然直白,卻也是實情。孫策實力雄厚,正面對抗,朝廷沒什么取勝的希望,卻也并非無路可走。孫策內部隱患不少,一旦處理不當,崩潰比崛起更快。當年項羽就是如此。
荀彧喜憂參半。
“子初,這琉璃杯的事,你要多費心,盡快想出辦法應對。”荀彧收回心神,提醒道:“關中錢本來就不多,關中值錢的只有糧錢,一旦糧食外流,對我們不是好事。”
劉巴笑了一聲:“所以我說,這士家之法行得不徹底,終究是個隱患。”
荀彧苦笑。他也在想這個問題。天子在關中推行士家之法,近似于秦的耕戰,卻不徹底,宗室、關中豪強被保留了下來,他們手中有大量的土地不受控制,楊修很可能看到了這個破綻,要用琉璃杯這樣的奢侈品將宗室、豪強手中的糧食換走,逼著他們侵占士家的土地,讓士家制度無疾而終。
如果讓他們得逞,則關中不戰自潰。
是繼續推行士家法,將耕戰之策進行到底,沿著秦國的老路再走一遍,還是懸崖勒馬,迷途知返?荀彧進退兩難。看起來,耕戰幾乎是朝廷自救的唯一機會,秦國因此戰勝六國,統一天下,便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可那絕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他不想先祖荀卿的悲劇再來一遍。
可是他也清楚,這件事不由他說了算,甚至不由天子說了算,天子未必沒有看到這一點,但他身不由己,已經回不了頭了。總不能就這么放棄中興的希望,坐視大漢四百年的基業毀在自己手中。只要有一線機會,他一定會全力以赴。可是他知不知道真正的威脅也許不是孫策,而是曹操?他為拯救大漢付出的所有努力,很可能只是為曹操的崛起提供機會?
難道說,大漢注定要亡,無論天子怎么努力都無法改變這個結果?
荀彧很絕望。他想了很久,抬起手輕輕的揮了揮,示意鮑出等人退下。劉巴會意,也讓從吏退下,堂上只剩下他們二人。荀彧把“黃龍見譙”的事情說了一遍。劉巴也很驚訝,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幽幽地說道:“如果這真是天命,天命不可違。如果不是天命,令君又何必瞻前顧后,猶豫不決?令君,且解燃眉之急,再思將來。”
荀彧皺眉,反問道:“難道你我也只顧眼前茍且,不顧將來?既然如此,何必救漢?”
劉巴搖搖頭。“陸生有言,湯武逆取而順守,文武并用,長久之術也。以秦而言,若扶蘇繼位,改秦法,行仁政,秦也未必二世而亡。陛下英武,從少受令君教導,仁義為本,并非天生刻薄,行秦法是權宜之計,未必是本意。以史為鑒,焉知他成功后不能行仁政?令君,你是關心則亂,未免拘泥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