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看看面前徒勞掙扎的魚,又看看笑容狡黠的郭嘉,一聲長嘆。
站在長長的曲廊前,看著深入湖心的水榭,荀彧的兩條腿沉得像灌滿了鉛,要做出渾身力氣才能勉強挪動一些。
拜訪張纮、郭嘉之后,他又考慮了幾天,去了一趟定陶,拜祭先帝劉協。他剛剛到定陶,求情的人就尾隨而至,平輿的形勢刻不容緩,數百人被羽林衛抓捕,關進軍中監獄,隨時可能當眾受辱。企圖逃跑的人更慘,他們還沒跑出縣界就被人抓個正著,部署行動的人正是眼下主持軍師處的陸遜。早在孫尚香下令抓人之前幾個時辰,陸遜就以軍師處的名義下達了命令,只是秘而不宣,等著外逃的士人自投羅網。
外逃和束手就縛不是一個概念,這已經超出了民事糾紛的范疇,涉嫌違法。按照律法,沒有相關的公文,任何人不得隨意遷移,否則就是違法。陸遜擺明了就是要擴大事態,將更多的人牽連進去,借機打擊汝南世家。在抓捕的時候,已經有人被殺。被關押的人也有不甘受辱,憤而自盡的。
收到這個消息,荀彧不敢怠慢,星夜兼程趕回平輿,請見吳王。
站在這里,荀彧不自覺的想起郭嘉釣的那條魚。他覺得自己就是那條魚,不管怎么掙扎都無濟于事。
凌統快步從遠處走來,向荀彧躬身行禮。“荀君,大王正在議事,可能還要一些時間。荀君若是不急,可以明天再來。大王如果有空,會派人去請荀君。”
荀彧哭笑不得。他哪能等到明天,多等一夜,可能就會多死幾個人。
“我可以等。”
凌統點點頭,側身示意。“請荀君隨我來。”
荀彧跟著凌統,走上了曲廊,一步步向水榭走去。經過軍師處的小樓時,有些汝潁籍的軍師、參軍站在門口,拱手向荀彧致意,神情悲壯。二樓南側的房間空著,沒看到陸遜的身影。過了一會兒,有人出來,喝了兩聲,將這些軍師、參軍們勸了進去。
來到水榭下,凌統請荀彧在下面就坐,自己上去匯報。不一會兒,凌統又下來了,孫策還在忙,請荀彧在下面等。凌統將荀彧領到一旁的房間請,命人準備了茶水點心,再次施禮,轉身去了。
荀彧一人獨坐,看著外面的湖景出神。已經是初夏,葛陂邊的柳樹碧綠成蔭,像一道碧玉之城。湖邊的小道上不時閃過一個個人影,有的是巡邏的士卒,有的是游覽的百姓或者休沐的官員、將士、工匠,其中不乏遠道而來的士子,他們或是來求官,或是純粹游歷,漲漲見識。葛陂原本風光就不錯,被孫策選為行宮之后又增加了一些建筑,栽了不少花木,不知不覺間,葛陂已經成了一景,閑來無事徜徉其中,不失為一樂。
荀彧來到葛陂后,就多次繞湖散步。有時是與女兒、女婿,有時是與來訪的客人,更多的時候則是獨自一人。每次散步,他都會對矗立在湖中的水榭產生好奇,現在身在水榭之中,卻完全是另一番感覺。
這時,樓上傳來爭吵聲,隔著幾道門,荀彧聽不太清,但他能看到守在樓梯口的郎官們神情緊張。不一會兒,有兩個參軍模樣的年輕人抱著一捧文書走了下來,又過來了一會兒,陸遜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陸遜停了一下,向荀彧這邊看了過來。
剎那間,兩人四目相對。
片刻之后,陸遜若無其事的收回目光,轉身走了。荀彧卻坐著沒動。剛才那一眼雖然隔得遠,雖然時間短,但他卻看懂了陸遜眼中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