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趕到書房,見曹操站在書架旁翻檢圖書,書架上擺著一盞琉璃馬燈,從上面照下來,照著曹操微躬的身影,略顯稀疏的頭發,幾根白發在燈光下尤其顯眼。曹昂看得真切,心生歉意,鼻子也有些酸。他知道曹操最近很累,卻沒想到曹操已露衰老之相。
曹操今年四十八歲,但他從小習武,成年后也堅持鍛煉,尤其是華佗創編的五禽戲,幾乎每天都要練兩趟,身體還是很強壯的。曹昂一直以為他正當壯年,卻忘了他年近半百,很快就是個老人了。
袁紹拿下冀州時就是這般年紀,五十歲就戰死官渡了。
曹昂低著頭,走到曹操面前,躬身施禮。“父王,我回來了。”
曹操一抬頭,見曹昂神情不對,連忙問道:“怎么,被衛伯儒冒犯了?子修,衛伯儒少年成名,自恃才高,的確有些目中無人,眼下又身陷困境,心情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喏。”曹昂慚愧地點點頭。不管到什么時候,父親對他總是這么溫和,諄諄教導。
曹操卷起書,伸手去取書架上的燈,卻發現放得有些高了,踮起腳尖也沒夠著,反倒晃了一下,差點摔倒,曹昂上前,一手扶住曹操,一手伸手取下了燈,照亮曹操腳下的路。
“父王小心。”
曹操欣慰地看看曹昂。曹昂的生母劉氏身材高桃,曹昂也有七尺出頭,比他高出大半頭。只是平時曹昂在他面前總是低著頭,他一直沒意識到這一點。
“子修,不經意間,你已經是一個昂揚丈夫啦。”曹操哈哈一笑。“英雄出少年,為父老了,這逐鹿天下的事要看你們年輕人,你可要努力啊。”
曹昂欲言又止。曹操看在眼里,卻不說破。他知道曹昂一直不肯面對孫策,覺得這是徒勞,私下里也曾多次進言,希望他能認清形勢,向孫策稱臣,恢復天下太平。直到去年他從長安接回皇長子后,曹昂才不再提類似的話題。可是他清楚,曹昂并不是改變了主意,只是在忠孝面前,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坐。”曹操示意曹昂就座,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子修,衛伯儒和你說了些什么,可曾說起你那幾個弟弟、妹妹?”
曹昂雙手捧著茶杯,思索了片刻。“阿母和弟妹在建業都很好,衛伯儒還說丁姨也在建業,夏侯衡、夏侯霸、夏侯稱與吳王子弟一起讀書,尤其是夏侯稱最為出色,吳王對他很是欣賞。”
曹操撫著胡須,一時沉默。夏侯淵已經犧牲十多年了,可他卻未能照顧夏侯淵的妻兒,反倒由孫策撫養長大。夏侯稱是遺腹子,他連夏侯稱長什么樣都不知道。再過幾年,等夏侯稱成年了,戰場上相遇,他該怎么面對夏侯稱?
曹昂靜靜地坐著,打量著曹操眉宇間的哀傷,鬢邊的白發,心中五味雜陳。
曹操咳嗽一聲,打破了寂靜。“子修,你可知為父為何救回皇長子,卻遲遲沒有擁他登基,詔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