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笑笑。其實不是他擔心,而是的確有人這么說,說他心太善,手太軟,該殺的不殺。最典型的就是曹操、劉備,當初明明都有機會殺掉,卻沒有殺,這才留下了后患。這類話當然只是少數人的片面之辭,但凡有見識的人絕不會這么說。孫策也沒當回事,只是一笑置之。
到了這個地步,他不至于那么玻璃心。
孫權不愿意在公眾場合表達他的觀點,孫策不能勉強,卻非常重視他的觀點。又與孫權談了兩次后,他召集沮授、郭嘉等人討論,議題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要不要親征,二是應不應該用未來的稅款抵沖甄麋諸家的海產品債款。
聽完孫策的解釋后,沮授等人有的喝茶,有的思索,并不急于發表意見,劉曄還和郭嘉開了兩句玩笑。他們都清楚,這種事不急在一時,大可從容些。考慮了一陣后,沮授率先發言。
“陛下,臣以為,若曹操出峽,陛下親征自然沒什么問題。目前曹操只是試探,并沒有出峽的跡象,親征似乎沒什么必要。三峽險峻,我軍樓船龐大,逆水行舟太難,縱使有纖夫相助也不易。如此,戰船優勢無法發揮,只能一路叩關而上,與其他諸路相比,并無區別。”
沮授喝了一口茶,接著說道:“臣思量著,與其如此,倒不如暫時按兵不動,觀其進退。若曹操果真冒險出峽,則以右都護統婁圭、李通及諸郡兵拒之,陛下居柴桑以觀成敗。右都護雖年輕,卻有統兵數年的經驗,上次在零陵擊敗劉繇,臨陣指揮頗有章法。此次與曹操對陣,縱不能勝,也可增漲見識。”
郭嘉點頭附和。“臣以為可。右都護雖年少,這些年卻越發沉穩,有大將風度。孔明亦是謹慎之人,他們就算不是曹操敵手,大敗的可能性也不大。退一步講,就算右都護不敵,被曹操鉆了空子,突入荊楚二州,也不是壞事。在荊楚決戰總比強突三峽更好,三峽若能強行突破,甘大都督也不會等到現在了。”
郭嘉話音未落,眾人便會心而笑。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見識過三峽之險,但他們都知道甘寧是什么人。如果有機會率領水師強行突破三峽,進入益州,甘寧絕不會放棄這個機會。上次之所以無功無而返,就是因為做不到。
大吳水師之所以強悍,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造船技術好,樓船體量大,速度也快,普通戰船根本無法匹敵。但樓船的體量巨大也造成了逆水行舟的困難,尤其是三峽這種水流特別急的水域,樓船自身的動力不足以前進,就算有纖夫幫忙也不行。沒人拉得動那么大的樓船,還是在兩軍交戰的情況下。一旦對方攻擊纖夫,樓船失去牽引,隨時可能失控,不戰而敗。
黃忠在漢水流域作戰不利,便有這方面的因素。漢水已然如此,更別說三峽了。甘寧嘗試著攻擊了一次之后,發現難度太大,短時間看不到克服的可能,這才老老實實地跟著太史慈去了交州。
孫策覺得有理。如果曹操真的主動出擊,那也不是壞事,讓孫翊先練練手,若是不行,再親征也不遲。以雙方的實力,就算曹操施奇計突襲成功,他也無法深入,更不可能一舉逆轉形勢,最多占領江陵、武陵、長沙等沿江地帶罷了。
形勢發展到這一步,他相信荊州的民心穩定,平民也好,世家也罷,都不會有足夠的動力追隨曹操。曹操在益州的新政成績有目共睹,他無法給荊州人帶來更大的利益。
這就是大勢的力量。
至于孫翊與曹操的關系,他相信孫翊會拎得清,就算有幾句流言蜚語也沒什么影響。如果連這點壓力都承受不住,那他以后也別想干出什么大事了。
親征的問題很快有了結果,討論的重點集中在第二項:是否接受甄麋等海商的請求,用未來幾年的稅款抵沖債務。
涉及到經濟的問題比較復雜,這個問題尤其復雜,一是涉及到大量的計算,二是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在座的幾個人對經濟民生的了解也不夠深入細致,與其是討論,不如說是共同學習。孫策和他們討論這個問題也有增強他們經濟思維的用意。最后如何決策,還要聽取張纮和虞翻的意見,他們才是搞經濟的行家。
問題很復雜,卻不迫切。施行與否只與一些利益得失有關,并不會影響到整個形勢。就算海商們為了利益,想興風作浪,擴大戰事規模,孫策也不會給他們機會,隨時可以叫停。
大家討論得很熱烈,有說有笑,不時扯過幾張紙來演算一番。孫策要求郭嘉加強對出海商家的監控,如果有人發現了黃金,卻隱瞞消息,企圖以擾亂物價的方式牟利,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畢竟還是皇權時代,幾個商人想和皇權較量,未免不自量力。有人想跳出來做為富不仁的典型,孫策也不介意把他們當作肥羊,拿他們開刀,順便收割一波財富。
甄像也在旁聽。他跟孫策也有幾年,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聽得心驚肉跳。
說到半夜,興盡而返。孫策離開艙室,返回生活艙,經過廊橋時,見劉曄拱著手,正在欣賞夜色。聽到腳步聲,劉曄轉身,拱手行禮。
“陛下。”
“子揚好心情,在此欣賞月色。”
“不僅是月色。”劉曄微微一笑。“剛才與諸君討論,妙見迭出,精彩紛呈,臣也是受益匪淺。在此回味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