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益州順水而下,在夷陵棄舟登岸,自然要換乘馬車。但駐守夷陵的吳將潘華說,這件事不歸我管,我沒有義務為你提供馬車,你去找大鴻臚寺要車吧。
說到大鴻臚寺,辛評反應過來了。吳國的大鴻臚卿蔣干還在宕渠呢,天天在驛館呆著,他們怎么找?總不能派人去宕渠要車吧。
好在辛評對荊州境內的事有所了解,他對秦宓說,與這些軍漢生氣也沒用,惹急了他們,一刀砍了你,直接扔江里喂魚都有可能。我們租個車吧,荊州這種私人馬車很多的,多花些錢就是了。
秦宓無可奈何,只得聽從辛評的安排,便派人去租馬車。馬車倒是租到了,就是價格有些高,比辛評了解的價格高出四五倍。一問才知道,這段時間正在秋收,大部分人都在忙田里的農活,出來跑運輸的人少。大戰在即,軍方又征用了不少馬車運送物資,沒多少人愿意送客,而且要一路送到襄陽。
六十多歲,一把花白胡須,卻腰桿挺直,說話聲音像銅鑼一般響亮的老車夫說,這個價格已經很公道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前軍師兄長的份上,我還不愿意接這活呢。
辛評很驚訝,和老車夫一邊走一邊閑聊。老車夫見辛評說話客氣,也敞開了話匣子,說起了辛毗的事。辛毗當年在周都督身邊,曾在江陵一帶住過不少時間,與百姓多有接觸,名聲很不錯。
老車夫一時嘴滑,說出了辛毗的諢號:辛頭皮。辛評一時沒聽明白,后來再問,老車夫卻怎么也不肯說了,搞得辛評不上不下,百爪撓心,說不出的難受。
秦宓也想和老車夫聊聊天,打聽一下荊州的形勢使者本來就是明面上的間諜,收集情報是天經地義的事奈何他一口益州腔,老車夫不太愿意和他說話,只能多看多聽,少說話。
在夷陵往北,經臨沮、編縣,再往宜城。一路上,秦宓看到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多的車隊,不少車隊都有披甲的軍士押送。八月還是熱的時候,尤其是中午,披甲而行絕非一件舒服的事,但押送的將士卻沒有叫苦,連偷懶的都非常少。
當然,最讓秦宓驚訝的還是軍民之間的和睦。一路走來,他看到很多將士與民伕輕松的說笑,互相幫助,卻沒看到有將士欺負民伕的現象。老車夫提起從軍的將士時也很開心,像是說起自家的孩子。
辛評打聽到,雖然荊州糧價上漲,但很多百姓還是主動捐糧。朝廷下了詔書,百姓捐糧可以抵充賦稅,并可以減免一部分。不過減免非常少,更多是象征意義。
老車夫也捐了糧。他兒子十多年前就死了,兒媳改嫁了,如今家里只有老倆口帶個孫子,勞力少,土地有限,糧食了不多,只捐了二十石,大概夠一個步卒吃一年。這是他家里秋收以前的余糧,秋后之后,他準備再捐一點。
辛評問他,你將余糧都捐了,就不怕萬一有點意外,沒有吃的?
老車夫撫著胡須,嘿嘿笑了兩聲。再大的意外,也不會比曹操打到荊州來得差。就算家里沒糧食了,我每天跑車送人、送貨,掙一口吃的肯定沒問題。要是曹操打來了,別說家里的十幾畝地保不住,這馬車估計也要被沒收了,到時候連討飯都沒地方討去。
辛評問他為什么會這么想,老車夫理直氣壯的說,曹操的老婆、孩子都被陛下了,還打個什么勁。為什么不肯投降,自然是因為心里只有大戶人家,沒有普通百姓。誰都知道陛下對百姓好,對大戶人家管得嚴,曹操擔心陛下得了益州,收了益州大戶的土地,所以堅決不肯降。
說到這里,老車夫甩了一下車鞭,打了一個響亮的鞭花,大聲說道:“不過他再掙扎也沒用,陛下親征,肯定弄死他。”
辛評、秦宓互相看看,哭笑不得。這什么邏輯啊?不過想想和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老車夫爭論實在丟份,他們還是識相的閉上了嘴巴。
隨行的侍從們見老車夫直呼蜀王名諱,氣得直翻白眼,恨不得上前和老車夫打一架。可是想想身在敵境,身邊又不時有全副武裝的吳軍士卒經過,一旦發生沖突,弄不好會有性命危險,只能忍了。
老車夫將辛評、秦宓送到了襄陽,不管辛評、秦宓出多少錢,堅決不肯再往前走了。連續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人累,馬更累,要是把馬累出點毛病來,那損失就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