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潛站了一刻,希望有人出來解圍,比如突然有公務什么的,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留下了。但什么也沒有,飛廬上靜悄悄的,連腳步聲都輕了很多。他暗自嘆了一口氣,下到艙中,簡單的收拾了一下,下了船。
孫權獨自一人在艙里等著,面前的案上擺著兩副酒具。孫權自斟自飲,怡然自在。聽到腳步聲,他轉頭看了一眼,伸手示意裴潛入座。
“文行來得好快,孤還以為文行不會來了呢。”
裴潛入座,端起酒杯。“大王此言,潛可承受不起。謹以此酒,向大王請罪。”
“文行何罪之有?”
“雖然不知是何罪,但必然有罪。”裴潛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又滿上酒,一連飲了三杯,最后將杯底亮給孫權看。“大王,罪可赦否?”
孫權哈哈大笑,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看起來,河東人還是和關東人有些不同。”
裴潛佯作不知,提起酒壺,為孫權斟滿酒,又為自己添滿,再次舉杯,剛要說話,孫權笑道:“文行慢點喝,江中水急,醉了不安全。聞喜雖在河邊,文行謙謙君子,兒時下水嬉戲的機會卻未必多。”
裴潛微怔,隨即訕訕。他本來的確有這個想法,只是沒想到被孫權一語道破。
“有大王在,潛何懼之有?”裴潛反戈一擊。“久聞大王不僅武藝清湛,熟諳水性,總不會看著潛溺水而亡吧?看到潛登大王座艦的人可不少。”
孫權再次大笑,舉起酒杯,探身過去,與裴潛碰了一下。“叮”的一聲輕響,兩人一起飲了一杯。
趁著裴潛添酒的空當,孫權抓起一把干果,一邊剝一邊說道:“武藝再精,水性再好,也不過是匹夫之勇,算不得大將。孤之皇兄就不用說了,天生圣人,不學而有道,孤望塵莫及。就算是孤那兩個弟妹,也超出孤遠甚。這輩子,孤是趕不上了。”
裴潛沉默不語,心里卻有些異樣。他在天子身邊時間也不短了,知道孫權在天子面前向來以臣子自居,很少涉及兄弟之義。這當然沒什么問題,在朝為君臣,在家為兄弟,公私分得清一些也不是壞事。可是現在孫權當著他的面前稱天子為皇兄,顯然有些刻意。
是的,不管怎么說,他們畢竟是兄弟。天子就算對孫權再不滿,也割不斷這血脈,否則他也不會一次次對孫權讓步。
“說起來,這當然和天份有關。”孫權再次端起酒杯,與裴潛示意了一下,呷了一口。“孤那兩個弟妹,天份原本就高,又從小跟著皇兄習文學武,是皇兄一手栽培出來的。孤呢,當時正當輕狂,不知皇兄一片苦心,也不像那兩個弟妹對皇兄言聽計從,走了一些彎路。”
孫權苦笑了兩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重重的頓在案上,嘆道:“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裴潛伸手過去,為孫權添滿酒。“大王也不必過于自責。人不輕狂枉少年,誰還沒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潛當年也頑劣過,幾個弟弟也不例外,沒少受責罰。就算是右都護,聽說官渡之戰時也有冒失之舉,險些送了性命,虧得鄴侯救了他一命。”
“文行所言極是,人都有少年時。只是時機一旦錯過,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孤的輕狂,讓孤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益州之戰是平天下的最后一戰,無論如何,孤也不能錯過。”
裴潛心中泛起一絲波瀾。他理解孫權的遺憾,因為他有同樣的遺憾。當初一時失誤,被司馬懿所誘,沒有及時歸吳,走了彎路。如今雖說做了尚書,卻沒什么立功的機會了,只能慢慢熬資歷,等外放的機會。
不僅是他,賈逵、衛覬也是如此。他們沒有太原王氏的實力,不能像王凌一樣一步登天。甚至不如毌丘興,有賈詡那個先生提攜,在安西大都督麾下混得風生水起。
這就是他想去前軍找賈逵的原因。這是最后一次機會,要爭取立點功,為以后打好基礎。如果賈逵能走得遠一些,站得高一些,將來多少能提攜他們一點。
或許……賈逵可以和孫權合作?
裴潛忽然心中一動,有點明白了孫權的意思。孫權在前軍的狀態,他也聽說了一些。雖然有朱桓護著,可是其他將領并不服孫權,尤其是孫觀。孫權要想立功,不能沒有同僚的配合,否則一旦接戰時遇險,他就將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別說立功,能保住命就不錯。
他可是天子的親弟弟,長沙王,如果有機會擒獲他,蜀軍會不惜任何代價。
裴潛眼皮微挑,正好迎上孫權殷切的目光,心中頓時恍然,微微一笑。
孫權也笑了,舉起酒杯。
裴潛的到來沒有讓賈逵意外,可是裴潛為孫權說話,建議他與孫權合作,讓他很是費解。
裴潛可不是那種因為搭了孫權的順風船,欠了孫權人情,就要給予回報的人。甚至可以說,世家子弟對這一點分得很清楚。人情是人情,利益是利益,不能混為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