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重新見到井上直人的時候,他正坐在快餐店的角落。
還是這家人氣低迷的快餐店,但這次已經沒有“亞當”了,只有我們兩個男人煞風景地坐在這里。我依然頂著易容后的面孔,而井上直人則不再佩戴墨鏡和口罩,把原原本本的清秀面孔露了出來,神態看上去盡管憔悴,卻絕無瘋狂,眼神也是清澈的。
看來他已經擺脫了瘋狂。
這倒也正常,上次他襲擊河貍制藥技術顧問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擺脫瘋狂的跡象。雖然靈媒本來就是容易瘋狂的特殊人群,但就因為如此,所以才有比一般人更多的找回理智的手段。正所謂“久病成良醫”。
“那么,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我以這句話作為開頭,又問,“你是否知道,本地公安正在尋找你的下落?”
本地公安之所以會尋找他,并不是因為想要追究他上次的襲擊行為,而是因為他如今被懷疑是殺害井上仁太的兇手。
這里就要說回一周前的事情了,當時井上仁太被挖走眼球,并且身負重傷,他避開了我的視線,在好不容易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艱難走出制藥廠以后,卻未能成功逃脫,反而死在了制藥廠的外面。死因也不是之前的傷勢,根據法醫的檢查結果,他的致命傷是心臟部位的貫穿傷,而且還是有人用手臂擊穿的。
為查明真相,徐盛星請來靈媒,想要提取井上仁太臨死前的記憶,卻以失敗告終。因為殺害井上仁太的人似乎也是靈媒,用某種手段阻止了后來者的回溯。
于是乎,行蹤不明的井上直人,就成為了重要嫌疑人。
“我知道。”他先是面色如常地點頭,又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我最近花了不少時間調整自己的狀態,結束以后,想要聯絡亞當,卻怎么都聯絡不上。你知道她在哪里嗎?”
聽他的口氣,他似乎全無過問我致使他短暫瘋狂一事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他正在極力避免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以免“舊傷復發”。雖然聽上去像是掩耳盜鈴,但心靈層面上的問題,如果真的能做到“當成沒有”,那也與“真的沒有”毫無差別了。
既然他故意不提,那么我也不至于捅他的傷疤,就他說的事情反問道:“你還不知道嗎?”
“什么?”他沒反應過來。
我說出了“亞當”的真相。
他流露出了震驚的神色,旋即抱住腦袋,過了很長時間,才好歹接受了現實。
然后,我問出了自己藏了很久的疑惑,“坦白說,我不明白,當初你既然早已知曉河貍制藥就是‘神秘組織’,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們?”
“因為我希望她能夠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收集到足以證明‘河貍制藥’等于‘神秘組織’的證據鏈,最終以新聞記者的手段,曝光河貍制藥的黑幕,而我則會在這個過程中充當她的保鏢……”他看著面前的餐桌,無比自嘲地說,“而如果我從一開始就告訴她真相,她卻沒有證據鏈,那么她或許就會轉而從其他角度,設法破解神秘組織對自己的追殺,但那未必就是我理想的結果……然而,我卻萬萬沒想到,原來她才是始作俑者……”
他忽然抬起頭,盯著我看,“你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嗎?”
“不知道。你可以繼續叫她‘亞當’。”我沒有把“無面之影”這個綽號說出來,這對我來說其實有些羞恥。因為這個綽號是夢中的她告訴我的,而夢中的她則是我的意識創造出來的。
換而言之,“無面之影”這個綽號,等同于是我以自己的綽號為原型給她起的。
若是我道明原委,鐵定會被當成自作多情之人。這就饒了我吧。
我是個很容易產生羞恥感的人,并且也在意其他人對自己的看法。在日常生活中,我時常會斟酌自己的話語,注意不去說刺激人神經的話。
只是在扮演無面人的時候,我就會轉到另一極去。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我面對的多半是些罪犯人渣,與這些人說話,我根本不用介懷對方是否因為我的辛辣之言而心生不快。莫如說,我就是相當喜歡看到這些人因為我的話語而表現出扭曲憤怒的神態。久而久之,一旦切換到“無面人模式”,就對誰都嘴上不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