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小退一步,視線則飄向周遭監視他的幾人,暗示眼下并非從容處境。
上官婉兒似乎沒有接受到李潼的暗示,粉頸微微伸長,一邊聽著仍然在唱的曲辭,一邊打量著李潼,口中則噙著一絲似是自嘲的笑容:“大王自言眷戀于舊,妾也自覺應是舊識故人,但是垂手華章、聯絕頓成,舊日瓜葛,想是方家戲我?”
李潼聽到這薄怨隱露的質問,頓覺頭大,不知該要如何回答,沉吟片刻后才又對上官婉兒拱手致意:“還要再謝才人救我,非才人施庇,守義怕是無幸側立于此。”
上官婉兒聽到這話,嘴角抖了一抖,但視線落在他腰際香囊處,復又幾分陰霾,轉而低語道:“人事種種,寸進不易。大王能行至此,自不需余子指點。但繁花迷眼,方寸殺機,盼大王能慎之又慎。”
說完之后,她便舉步離開,再次回到原來的位置上立定。
李潼站在原地,張張嘴卻沒有發出什么聲音。
他自不會覺得上官婉兒這番言辭是見他與韋團兒互動親密而爭風吃醋,他自己的處境加上眼下整體的大環境,也容不下絲毫男女情事的旖旎。這一番提醒,自然還是善念居多,擔心自己會被美色迷亂而失了方寸。
感激自然是有的,但一想到上官婉兒將自己視作一個色劫難渡的中二小子,李潼一時間也是大感哭笑不得。
正在這時候,殿上已經歌行入尾,歌聲漸弱,人語聲轉而嘈雜起來。李潼可以聽到已經不乏與會臣子或吟詠、或贊嘆這歌詞之莊重典雅,心中更有一份喜意蕩漾起來。
歌聲轉為斷斷續續,殿中神皇也舉手拍掌表示贊賞,并于殿上點名表揚沈佺期:“曲律錦繡紛繁,已經令人難作從容賞觀,并恐聲辭提領不易,擔心會成散篇,使音曲失色。歌行數遍,體例端莊,格式典雅,雕蟲之計華美若斯,學士等所制新篇,至此已有推沒前人之豐美姿態!”
聽到神皇給予這部大曲如此高的評價,殿中少有異聲,不僅僅只是懾于神皇的權威,實在是這評價也說出了他們各自心底的感受。
原本因為薛懷義參與其中,殿內眾人對這一部大曲心內評價難免降低,可是到目前為止所呈現出來的內容,的確是氣象非凡。
龐大的樂部、豐富的樂曲搭配,已經讓人目不暇接,群臣也并非人人都熟知音律,未必能夠完全品味出當中所蘊含的豐富技巧。但是當歌演數遍之后,那豐美端莊的曲辭收入耳中,各在心底激起不同的反響,難免吟詠品評,回味無窮。
被神皇指名稱贊,本來是值得夸耀的事情,可現在沈佺期心情卻有些凌亂。他是眼見到前班武家兩尚書神態的陰郁,特別天官武承嗣是他直屬上官,那不善的目光令他如坐針氈。
更讓沈佺期有些拿不準的,還是神皇的態度。大酺之前,樂部已經將細則呈獻,神皇必然也知這曲辭非出他手,更不要說此刻臺上還端坐著一個嗣雍王,可現在神皇只是點名贊賞他,這究竟存著什么樣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