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知這一次違抗他奶奶的安排,剛剛培養出的一點祖孫情分只怕所余無幾,但在生死之上,他也有自己的底線堅持。
且不說仁智院人心情勢,御正厙狄氏返回神皇寢宮便登殿復命,將永安王所言如實轉告。
武則天正批閱奏章,聽完后提筆勾勒的手臂頓了一頓,臉色微微一寒,閉上眼作深吸狀,片刻后才又睜開眼,沉聲道:“即刻分付有司,督辦少王出閣事宜。”
“那永安王所請……”
“同出。”
牙縫中崩出兩字,武則天復又提起筆來,厙狄氏見狀便領命退出。然而武則天提筆的手臂只是空懸,一直等到厙狄氏離開殿堂仍然沒有勾動。
近側侍立的韋團兒偷眼發現神皇陛下眸光散漫,斟酌好一會兒才開口輕笑道:“大王才趣灼然,也是少年好勝……”
“一個不安于室的蠢物罷了!”
武則天思緒回轉過來,語調多有不滿,待低頭看到筆鋒淺觸紙面,已經遺落一團墨漬,神態更加煩躁,提手將這一份奏章甩出,惡聲道:“發還鳳閣,重作抄錄!”
當韋團兒匆忙將那奏章撿起送出,武則天驀地揮起拳頭,重重砸在御案,眉宇之間疲態顯露。
她兩手撐住御案,過了好一會兒神態才漸趨平靜,提筆疾書一份敕書,著令政事堂盡快推薦能夠直案公正嚴明的左右肅政大夫人選。
世道如大網,人皆在囚中,她也只是站位更高一些而已。近來左右肅政臺頻有請求少王出閣的奏章,這并不是出于她的授意,但她卻不得不予以正視。
她能頂住言官壓力強留永安王在禁中,已經冒著暴露憲臺失守的危險,卻沒想到那小子看起來恭順機靈,內里卻仍難免浮浪任性,強求出閣。既然如此,那就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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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酺獻樂,足見少王學養有成,怎可久養禁中?格某念舊求榮,人皆有見。但作一二勾引,請出之奏自是繁若雪片。”
皇城秋官官署中,已是白身的武三思上座于廡舍中,在其下席則虛坐著一名眼窩微陷、面色清瘦的中年官員,此人正是令朝野聞風膽寒的秋官侍郎周興。
周興眉飛色舞,侃侃而談:“少王深在大內,受于城闕環拱,絕非微細能傷,可若走入坊野,便是白龍魚服。公尊體慎重,不必與此閑流較量長短。屆時自有兇惡之類,搏命撲咬!”
武三思聽到這里,眉眼舒展,笑意盎然,他長身而起,拍著周興頂上幞頭笑道:“侍郎滿腹錦繡,秋官陋署實在不能盡逞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