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團兒坐下端起茶杯,喘息片刻后,口中還是忍不住勸道:“妾久侍御前,常見來俊臣巧言說邪,他眼下登殿陳情,大王還是不可不防啊。”
李潼聞言后便笑語道:“他刑徒事窄,就算邪言巧進,不過是更露自己不知分寸的淺薄。我若為此驚慌不定,則就是不能體會君恩眷顧的深刻,反而是拙念辜負圣皇陛下的包容與關懷。”
韋團兒聞言后,大眼珠子撲閃撲閃,卻是滿滿的不解,但情緒倒也因此穩定下來,轉又臉色羞紅道:“妾于人情形勢實在淺拙,只請大王能包容愚態。”
李潼聞言后,抬手指了指腰際的承露囊,并又笑語道:“一絲情寄,一分回甘。往年我也只是禁中一個不入世道的小株而已,如果不是諸多良善關照,難得茁壯至今。如今枝冠漸茂,當然也要蔭護左近傍身的人眾。眼下韋娘子尚有君恩可恃,暫且謹慎守此,也不必為后計彷徨,日后自有蔭情長久。”
韋團兒聽到這話,美眸泛彩,不久之后則蓄淚欲垂:“妾只是戶奴中的卑賤人物,蔭顧之下能有寸土相容,余生再也沒有憾事……請大王放心,妾自知拙能,唯謹守分寸,絕不招惹閑情雜擾大王!”
正在這時候,廊外又響起腳步聲,韋團兒連忙拭去眼角淚痕,側身避出席外。來者是另一名近侍宮官,奉女皇之命賞賜少王新衣,至于那穿入宮中的舊衣去向,言語中自然也略作交代。
房間中,韋團兒聽到這話,臉上已經忍不住泛起驚喜笑容。
李潼雖然起身謝恩,但心里其實也有幾分激動,來俊臣榮辱如何,他并不關心。但他奶奶對來俊臣的態度,則表明單就此事是絕對站在了他這一邊,說明他近日陳策種種,的確是讓他奶奶對他更加看重。
其實關于這一點,李潼近日也是深有體會,只是不如這件事感受得如此清楚明白。他奶奶近來對他的關心,不獨體現在生活起居的過問上,而且還將一部分政務細節向他透露,這應該是已經要將他當作一個政務助手來培養,而不再只是一個只能興湊閑趣的小孫子。
李潼近來陳策諸種,是真正上升到國務大計的高度,特別是有關財政方面。初唐時期一直到高宗年間,開國紅利逐漸消耗。
而到了武周時期,時局動蕩更加頻繁,使得內耗加倍,國家社稷該要如何往前行,也是武則天心里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原本的歷史上,她在高宗時期忙于鞏固自己的地位,跟大臣斗、跟兒子斗。高宗死后,又一直忙于代唐履極。就算是代唐成功,又要面對李武奪嫡、以及大臣們那種試圖復唐的或明或暗的嘗試。就這樣磕磕絆絆,一直熬到了神龍年間。
作為一個政治人物,武則天的一生可謂是一個極端,從踏入這個時局中,她就一直沉浸在與人心搏斗的紛爭中。雖然也不乏嘗試,但最終也沒能摸索出一條明確的前行道路。
李潼近來所論國計諸事,可以說是完整包含了開元、天寶時期,乃至于安史之亂后,歷代財政人才的種種嘗試與探索,既能切入時弊,又沒有超出時代太多,絕不是置身事外的夸夸其談,有著很高的可行性,可以說一旦認真執行,必能收得成效。
這對武則天而言,自然是有一種如撥云見日的明朗。
對于來俊臣這個家伙自取其辱,李潼真要說上一句:你這家伙還只是自己喪盡天良,可老子都已經數典忘宗了,怎么比?根本不成對手啊!
當然,考慮到來俊臣的乖張身世,他想賣祖宗也賣不了,倒不是他祖宗值不值錢的問題,而是他還沒有出生,他老子就先把他給賣了。
但也不得不說,來俊臣的養父對他是真愛,自己那破名字講出來就是敏感詞,給兒子取名倒還挺不錯。講到責任心,還是比李潼他老子一窩小雞崽兒打發了要高一些。
不過李潼這一份心理優勢也沒能維持太久,當這案件最終處理結果出來的時候,他才又深刻領會到他奶奶折騰人的本領是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