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些變化,李潼泰然受之。他也是混過機關的人,明白職位與威嚴雖然相輔相成,但也并非絕對唯一關系。比如對案的楊再思,便是一個活生生的反面例子。
他自有一系列的立威計劃,眼下還只是牛刀小試,總要給人一個循序漸漸接受的過程,不要真把他當作一個窮極無聊的宗枝紈绔來糊弄。
朝廷提供的伙食還是不錯的,應季時蔬、包括各種蛋肉食材,品類豐富又足量。當然味道是比不上王邸中廚下精心烹制,但對工作餐而言,已經是非常的豐盛。
李潼舊事麟臺,所提供的工作餐就要遜色許多,他都不稀得吃,正好那段時間跟他奶奶關系好,可以去禁中蹭飯。
不過其他官佐們自然沒有他這種賤矯情,吃得還是很開心。而且還有人直接將食盒帶進食堂里來,一邊吃著一邊將一些食材收進食盒里,是打算連吃帶拿。
李潼注意到這些官佐們收揀的食材,大多是魚、肉之類的葷腥,然后才突然意識到,年中五月朝廷剛剛頒行禁屠令,禁止民間一切屠宰行為。
他自己飲食是向來不受此困,偶爾就忘了這一節,此時見到鸞臺這南省要樞也公然違禁,就不免好奇,開口詢問楊再思禁屠令已經廢止?
“司農等諸司所轄近畿場廄,難免會有牲畜傷損,自然收入有司,助補百官食料。”
楊再思一邊解釋著,還一邊眨眼,大概是覺得這樣顯得親切又俏皮。
李潼聞言后則不免一嘆,這就是亂政害世啊,就連牛馬豬羊都過得不踏實。那些畜生們活此一生,無非是為了飽人口腹,結果現在卻連個正常死亡都落不到。
不過他所關心的并不是這個,而是官員們連吃帶拿的行為。他向他奶奶提出本錢公營的設想,雖然主體是將諸州百司公廨本錢集中經營,但一項重要目的,也是為了節省各項行政雜耗。
這項目標,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落實到每個人身上,那就是別談什么社稷大計,每一個在職官員都會關心落袋的錢財、入口的飲食。
譬如眼前,哪怕是鸞臺這種南省要樞,官員自己享受便利的同時,還要惦記家中妻兒久不食肉,我拿半拉羊腿,大周社稷就因此垮了?老子辛辛苦苦、兢兢業業,不值這半條羊腿?真要拿垮大周,我還是大唐忠臣呢!
本身就是在體制內動刀,而且涉及面覆蓋上下,李潼也明白,無論政策好或不好,都不可求訴急功。該要怎么由小及大的推動改革,也是非常考驗人。
一個搞不好,給時局帶來的觸動還要甚于他奶奶所施行的酷吏政治,畢竟酷吏們所針對的只是少數,群眾當中有壞人,百僚里面有奸臣。雖然看著心慌得很,但如果頂頭上司被搞掉,興許還能給我騰位置呢。
李潼心里想著這些,吃完飯后也沒有返回官廳,只是讓楊再思給他安排一名熟知典故的書令史,背著手一路溜達到鸞臺官署門外,也不急著離去,只是在門前往復徘徊,好像在飯后消食。
時下雖然由唐入周,但官員們基本待遇也沒有發生多大變化,往往只有上午坐衙在堂。而到了午后,基本上就是放羊狀態了,前來鸞臺辦事的官員們也是驟減。
鸞臺雖然事務繁重,不同于其他諸司,但省中本身事務也有多寡輕重的差別,也是有著一些閑署存在。諸如諫議大夫、拾遺補闕這些本就沒有定事的官員,如果沒有分判省事與待制的職事,那么午后基本上也就沒有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