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之所以為難,就在于這兩條敕令乃是不折不扣的亂命,他要么巧悉上意、放而行之,要么恪盡職守,封駁奉還。
首先是薛季昶,一事二使,即便是前使無能,也要提押歸都、入案審明,就地收斬便有悖律令。
之所以有這樣的規定,那是因為各地情勢都不相同,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有了之前的教訓,朝廷再派使臣也能更加有的放矢。
其次是來俊臣,其人論罪審定,已經成實。結果剛剛離開京邑不久,便又獲赦免量移,這根本無法可引。既不是逢赦放免,也不是積事量移,如果真要這么搞,朝廷刑威自成玩物!
李潼不知道他奶奶是在怎樣憤怒的情形下,強推這樣兩樁亂命,可是現在筆在他的手里,該不該封駁,卻是讓他為難死了。
本來封駁正筆應該是鸞臺兩名侍郎,可是崔元綜乃是直堂宰相,日常都不坐衙。至于楊再思這個老滑頭,在給李潼出點子一挑四之后,擔心遭到武家報復,又回家玩小老婆去了,反正最近他也幾乎快被李潼架空了。
如果李潼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給事中,他自然可以回避此事,他媽的誰愛封駁誰封駁,老子才不跟我奶奶抬杠!
可是現在,他美滋滋的當了幾天給事上,遇事要退縮,哪那么容易。別的不說,武家諸王雖然被掃出南省,但他們黨羽還在。
如果這兩樁明顯亂命的敕書在李潼案頭發出,一定會被抓住這個把柄、窮追不放,搞得他雞毛鴨血。即便不發難于前,必會發難于后,接下來一段時期,本就是武家揚眉吐氣的反擊,被抓住痛腳之后,李潼想踏實也難。
所以說,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他自己這么跳,還想完全側身于風波之外,怎么可能。
幾番權衡之后,李潼還是提起筆來,擬定一番判詞,直接讓人將兩份敕書發還鳳閣,然后自己也不在官衙端坐,召來楊思勖快速吩咐道:“即刻出城,吩咐西京諸眾接下來深匿草野,不得告令,不準再作大圖!召衛遂忠入府候命,待我歸邸!”
之所以決定行使自己的封駁權,除了擔心會被武氏黨羽以瀆職罪論之外,李潼也是考慮到自身的切實利益。
他在離開西京前雖然已經做了一番周全布置,但現在事態卻變得嚴峻起來,兩道亂命都是有涉關中,來俊臣將要被調任的同州,便是左馮翊,可見這一把火,是從西京燒出來的。
萬全起見,李潼還是決定讓西京人事更加深藏,不要貪求一時之功。須知他在西京的人事安排,也是一個一點就著的火藥桶,崩上一點火星都要命。
而且前段時間他把來俊臣當個寶藏,挖了又挖,這家伙如果這么輕易就復起,氣焰無疑會更加囂張,如果回來看到自己老底都被抄了,李潼怕這家伙可能提前幾年就得瘋。
當然,李潼也明白他奶奶如果不是怒極失控,也不會發出這兩道明顯過不了的敕令,如今被自己老實不客氣的駁回,會是怎么樣的反應,也是難測。
所以在吩咐過楊思勖之后,他也不再歸衙,匆匆行入禁中,打聽到圣駕所在,便一溜小跑趕去請罪。
等他來到武成殿外,便見諸宰相俱在殿外,神情緊張兼忐忑。原本他還抱怨崔元綜這家伙遇事躲,火盆往自己這個屬下懷里塞,現在看這架勢,倒也不能全怪崔元綜。大家都在這里伸長脖子等著,他也不好回去封還敕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