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德雖然傲氣深在,但也在官場浮沉多年,類似的人情冷暖也都有所經歷,對此倒也沒有太過感懷。他也并沒有在神都多作停留,妄想圣意有所回轉,交割完畢后便即刻啟程,往洛南而去。
一日奔波行程不遠,當日一行人入住離城三十里的館驛中,只被通堂安置而不入官廳。對此李昭德的隨員們自有幾分不滿,準備教訓一下狗眼看人低的驛卒,卻被李昭德給制止了。
他自知拜相以來得罪人多、施惠卻少,特別是將魏王武承嗣架空出朝堂,如今驟然失勢,難保不會被人繼續的窮追猛打。
特別王城驛兇案給朝野斗爭開了一個惡劣的先河,在沒有離開河洛范圍之前,他基本的人身安全都無從保證,此刻也實在沒有心情計較行途中的待遇問題。
館驛提供的住處已經是頗為簡陋,吃食則更加粗糙,讓人難以下咽。驛卒們或是收到指使要對李昭德加以刁難,但本身也不敢過分折辱這位前宰相,還是找了一個借口稍作敷衍:“肅岳軍將要過境,近畿館驛史料都要提前留備,并非有意怠慢李府君。”
“代王將要歸都了?”
李昭德聽到這話,眸光不免微微一閃,借著開口問道。
驛卒也只是將此當作一個敷衍的借口隨便說說,本身既不詳知、也沒有必要向李昭德詳細解釋,支吾幾聲后便告辭離開了。
簡陋的餐食實在讓人難以下咽,李昭德最終還是空腹登榻。這一夜輾轉反側,除了饑腸轆轆之外,還有寒涼的夜風吹打著破損的窗戶、啪啪作響,擾人清夢。
透過破窗的縫隙,李昭德望著天上幾點閃爍的寒星,驀地長嘆一聲:“可惜了。”
他可惜的是自己沒能熬到代王歸都,若他遭受朝士攻訐的時候,代王恰在都中,那他未必能淪落到被流遠貶謫。
李昭德自知,他與代王大局上或是不能合流,但在小處則能不失呼應,特別是在制衡武氏諸王方面。如今自己被貶謫出都,代王于時局之內怕也將難以支撐。
圣眷如何與政治上的斗爭是兩個概念,代王如果只是安于做一個富貴閑王,憑其當下所享圣眷,誰也加害不到他。可如果代王想在時局中深作經營,做得越多,被攻擊的可能就越大。
梁王武三思已經拜相,如果代王在政事堂中不能保證足夠的影響力,那么就處于絕對的被動形勢中,只能防守,無從反擊。
李昭德自是武氏諸王的眼中釘,如今被朝士們排擠出了朝堂,接下來代王所承受的壓力只會越來越大。雖然宰相楊再思似乎跟代王關系比較融洽,但楊再思也根本沒有跟代王并肩同守的魄力。
如今的局面,對代王已經極為不利。想要維持在時局中的影響,必須要掌握政事堂一個席位,可想要獲得一個政事堂席位,就一定會與在位的宰相們產生直接的矛盾。
在梁王武三思已經先入政事堂,又有數名宰相各憂其位的情況下,代王想要安排自己足夠親厚的人進入政事堂,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除非圣皇陛下直接插手,公然表示對代王不遺余力的支持。
但以李昭德對圣皇陛下的認識,這個可能要比代王獨力爭取到宰相之位更加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