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先讓家人們離開,自己則留了下來。等到殿堂中只剩下祖孫倆并一些宮人,他便打起精神準備陳事。
武則天今日心情不錯,薄飲幾杯,神情微醺,望著李潼微笑道:“王妃端莊得體,慎之有此內助,可少許多雜情滋擾。懷義故事,你不必長念,不久之后會給你一個交代。”
“臣一身所有,概是恩親所賜,絕不敢有什么意氣是非的執念。”
聽到他奶奶講起此事,李潼起身拜答道。
武則天聞言后嘴角一翹:“若真是言行如一,攸緒又怎么會被你囚車押回?他是宗中難得篤靜不爭者,今次遭厄,真是有些無妄。”
李潼聞言后便作默然,武則天見他如此,又將話鋒一轉,說道:“近來朝中一些雜議有關于你,慎之你有沒有耳聞?”
若是以前,李潼聽到這話少不了要心弦繃緊,但這會兒卻并沒有太大感觸,只是點頭道:“文昌臺王左丞入營犒軍,曾有言及。”
看到李潼并無明顯的神情變化,武則天不免微微錯愕,然后才說道:“既然已知,那你對此是怎么看?”
“臣覺得,議臣可事揚州者,論心可誅!”
李潼也不客氣,直接回答道:“揚州舊逆禍亂,雖然短時克定,但民情想要復歸淳樸,卻并非短年之功。臣本宗枝后進,資望未稱扎實,貿然入彼,唯以重典暴行以示不污。或能全于一身名譽,但揚州一地民風或要因臣一時私意而更作敗壞。”
聽到李潼說得這么直接,武則天臉上不免閃過一絲尷尬,談話的氛圍一時間也有些微妙。
過了一會兒,武則天才又擠出一些笑容:“你勞累數月,新進歸都,這些時務議論也不必急于一時,近日安心休養,在禁中陪伴一下家人。”
語調雖然仍然和氣,但臉上的笑容已經不如家宴時那么自然。
“既然立于世中,人或可偷閑,但事情滋擾又怎么會有停止。往年臣自恃少壯,不能體會恩親蓄養少流的苦心,多有爭強。如今才有所感觸,微力負大,難免被裹挾觸傷。”
李潼則嘆息一聲,繼續說道。
他說這番話,也的確是有感而發,如今在政局中所面對的困境,無論在旁人看來有什么原因,但在他看來,原因其實很簡單,那就是以小負大。
他所干涉的方面太多了,但本身卻沒有足夠的資望與人才的儲備。比如在離開神都之前所安排的王方慶與李敬一,前者對前景的判斷保守且悲觀,后者將自身的利益凌駕于代王利益之上。
這一次所面對的危機,其實也談不上有多大。諸如舊年他選擇在武周革命之前急流勇退,前往西京服喪守孝,可以在他奶奶庇護之下安心生活,哪怕神都城里殺得人頭滾滾,也沒有打擾到他的生活。
只是因為過去這一年多的時間里他過于冒進了,所以眼下再作一些取舍就遠比此前牽連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