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席居前的宰相楊再思與杜景儉,在得知代王于此事變中的重要作用后,各自臉色都有幾分不自然,特別楊再思,更是頻頻舉手擦汗。
雖然更深層次的起因,李昭德也并沒有仔細去說,但任誰都清楚,代王選擇此刻起事,跟此前梁王武三思與諸宰相聯合起來抵制代王有著直接的關系。
雖然眼下楊再思等人不像豆盧欽望那樣下場凄慘,但可以想見前程也是頗為黯淡。不說這兩名宰相各自如坐針氈的局促,在堂其他大臣如崔玄暐等人,望向他們的眼光已經頗為不善,充滿了幸災樂禍。
至于本該屬于代王一方的文昌左丞王方慶,這會兒神情其實也有幾分尷尬,只是垂首不語。
他算是時局中第一批向代王靠攏的大臣,但在李昭德的講述中,卻清清楚楚的顯示出,代王在謀事之際,根本沒有跟他商量過。
因此這會兒也不乏朝士好奇的打量著王方慶,那眼神更讓王方慶羞慚難當。
雖然到現在為止,他仍然覺得此前向代王建言不失穩妥,但事實上代王卻并沒有聽從他的建議,而是選擇了更為激進的方式,而且所達成的局面,到目前為止出乎意料的好。
所以這會兒王方慶也是不乏懊悔,心中不免想起如果當時他能態度更加堅定果決的選擇奉從代王的決定,而不是自作聰明的給代王指點一條遠離中樞的道路,眼下局面又是如何?
盡管眼下大的朝局走向還有待商榷,但對代王來說,無異于是通過這次事變沖破了籠罩在身上的一層限制,具有了真正能夠左右時局的影響力。這本來應是他們代王一系人眾的絕佳契機,結果現在卻有了幾分不測。
眼下唯一可以聊作欣慰的,是朝士們或許對此已經有所猜測,但仍然不能詳知內中人情曲隱。王方慶只是期待著代王能夠不計前嫌,重新接納他們江南士人。
否則,只看眼下皇嗣還僅僅只是出宮,這些唐家老臣們便已經如此雀躍激動。如果沒有代王作為后盾,來日的秩序恢復中,恐將沒有他們江南人士的立足之地。
如果說此前他們與代王還算是互相成就,那么眼下,代王已經成了他們江南人士不能放棄的后盾靠山。皇嗣出宮并不意味著天下太平,豆盧欽望的慘死便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李昭德的講述雖然詳實具體,但卻并不拖沓,很快就講到了豆盧欽望把持政事堂、不準群臣進入則天門且在攜武三思潛逃之際,被太平公主下令射殺于光政門內。
李旦聽到這里的時候,眼神發生了明顯的變化,本來聽著李昭德的講述,為了聽得更真切,身軀下意識的扶案前傾,可是這會兒,頭顱驀地向后微仰,視線更是快速在眾人包括太平公主身上移動一周。
雖然很快就竭力的控制情緒、恢復如常。但距離他最近的太平公主,卻敏銳的察覺到這個兄長放在膝上的拳頭已經微微握起,且輕微顫抖著。
太平公主當然能夠體會皇嗣何以會有這種反應,久在深宮中、乍入世道,眼前的人事與局面對他而言都多有陌生,內心里當然是選擇傾向于親近更熟悉的人。比如毫不掩飾對李昭德的敬重,甚至拉著她這個妹妹同出同入,都是為了安撫心中的不安。
豆盧欽望作為皇嗣妃子豆盧氏的伯父,在李旦心目中當然也有著類似的地位,是李旦能夠快速融入時局并控制局面的一個渠道和重要的助力。
可是現在,豆盧欽望卻因包庇武三思而伏誅,這無異于對皇嗣的背叛。這會讓李旦直接對他不乏信任、依賴的人際關系產生懷疑乃至于驚懼,更加看不清楚滿殿之眾究竟是人是鬼!
講到最后,李昭德便語調激昂的說道:“天意施眷,先皇庇護,如今皇嗣殿下終于離開深宮,南面坐見群臣。政事堂短歇之后,便可前往皇城外朝堂,接見群臣入拜,以慰天下思疾并惶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