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從無僥幸,無非坐而起行。李潼也并不清楚,他這些寄望于虛妄的暢談能夠給時流帶來多大感觸,但很多時候,人只是在眼前的蠅營狗茍中迷失了本心。
不過對李潼而言,這并不是什么大問題,永昌年間,當他自身已經初步贏得了他奶奶的諒解,但仍然力求要跟家人們一同出閣的時候,他的人生已經立足于要給世道帶來更加深刻的變化。
這種信念,或癡或愚,或許已經有悖于利弊的權衡,但終究,凡我所見、凡我所能,世道不該是那個樣子,人生不該是那個樣子。用術多少,各有巧妙,但一生為人,該有底線!
李潼吩咐北衙甲士將已經入睡的麹崇裕連寢具一同搬回營中,行出直堂時,看一眼已經躍然于地平線之上的朝陽,心情不由得松快一些。接著,便有大業門處守軍來報宰相楊再思請求入見。
李潼在玄武城接見了楊再思,見到楊再思官袍系帶都有凌亂,不免一樂。
“皇嗣陡入政事堂,卑職事前在直鸞臺,于事實在不知。南省局面混亂不修,圣皇制書下入堂中,卑職奉令謹署,唯恐貽誤殿下軍事細務,趨行入告,盼能應宜于事。”
楊再思入堂之后,趨行至前行再拜之禮,具禮之嚴謹,已經不僅僅只是同班僚屬相見時的禮節。
李潼見到楊再思這模樣,又忍不住笑起來,倒不是因為宰相對他如此恭敬的緣故,畢竟豆盧欽望與武三思伏誅之后,最起碼眼前這個時機,南衙宰相對他而言不過待宰的羔羊而已。
誰又會因為豬狗對自己點頭哈腰而喜樂不易呢,盡管這兩種畜生都是人類的好朋友。人生而為人,只在于心情好的時候,可以偶作慈悲姿態。
“楊相公嚴重了,小王所以奮起,只在于屈氣難伸,但也止于逐除宗家巨賊,又怎么敢輕問南省事務。麾下尚義奉令者雖有忠義之士千萬之數,但至今未敢有一卒輕過大業門。只盼南省能夠迷途知返,勿為國賊所惑。能于此見楊相公,真是感懷不已,國家養士得人。”
李潼看著楊再思笑語說道,雖然他也派出千騎將士跟隨李昭德前往誅殺豆盧欽望,但這是南省內部矛盾。他只是派遣兵卒護衛李昭德,哪想到李昭德居然拉著他姑姑搞那種事情。
楊再思聽到代王所言,神情似笑非笑,也實在是不知該要何種姿態面對代王。他是眼見政事堂中那看不見的刀光劍影,皇嗣出宮也并沒有達到那種海晏河清、政治清明的狀態,反而有更多的爭端浮出水面。
身為政事堂宰相,加上本身就是和稀泥的高手,楊再思自然敏銳的察覺到代王于當下時局的超然地位,所以當著皇嗣并群臣的面,搶先相應圣皇制書,并親自加署之后送往北衙,所爭取的就是能夠跟代王多說上兩句話,最好能夠獲得代王庇護。
代王所言,也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楊再思此番投機并非無用功。所謂國家養士得人,對于楊再思而言,不啻于一張護身符。
楊再思膝行上前,接過宮人手中瓷甕,親自為代王填滿茶杯,然后又俯首道:“臣不知殿下所言迷途所指,但殿下所示,即是臣闊步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