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成器聽到這話后,卻有一股逆氣涌上心頭,眨眨眼已經流下了淚水:“兒知言行多不稱阿耶心意,但不論別人如何優秀,我才是阿耶的兒子!兒子出入內外,被人視作無物,等閑之時,并不敢向阿耶訴苦!
可、可難道阿耶以為出宮之后,朝士們就完全歸心?一家人可以專注家事親情,不用理會人心的紛擾?王阿姨忍病誠是辛苦,但除了滿庭妻兒的啼哭,還有天下人等待阿耶的庇護!
兒子不才,不能讓人敬重,但阿耶整日徘徊婦人榻側,也讓兒子沒有效從的榜樣!”
“你、你在說什么!”
李旦聞言后,心中耐性頓時無存,瞪眼起身怒聲道。
李成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泣聲道:“往常阿母在堂,不愿見阿耶失志迷亂,常有勸告。但如今阿母已經不在,兒子已經成人,若不諍言以進,恐怕阿耶不能矢志復興……”
李旦聽到這話,臉色更是鐵青,尤其此言是兒子講出,讓他更覺羞憤,但想到皇后死不見尸,心中又覺悲傷,心頭情緒翻轉,末了長嘆一聲:“世事紛繁,你又能知幾分?一時的意氣奪言,稱不上諍諫。所以讓你隨兩位相公去拜見你祖母和堂兄,是要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智者遇事該要如何應對,不盼你能比齊,但能悟得二三,于你大有裨益。”
“兒子是有感悟,正因有感,才有此番諍言相諫!祖母譏我才器下流,堂兄譏我不堪大用,李昭德假面立朝、心存兩顧,狄仁杰觍顏袖手、難作直聲!他們全都視我……”
李成器聽到這話,更是忍不住控訴出聲,然而李旦聽到這話后,臉色卻陡然一變,上前抬手捂住兒子嘴巴,之后快速行至房門前向周圍看了一眼,然后才退回房間中,凝聲道:“此行見聞,仔細講來!”
李成器見父親神態如此凝重,心里也是一慌,忙不迭低聲將此行經歷講述一番。
雖然他在講述過程中已經在下意識掩飾自己的失禮,但當李旦聽到李昭德在仙居院的言行后,臉色還是忍不住扭曲起來,指著李成器澀聲道:“阿郎、阿郎,你父半生辛苦是因母,或還要因你、半生蕭條!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涼性?人舍命活你、數年之久,一刻冷眼便讓你恨入骨髓?你父于天下已經不稱,難道于倫情教養也一無所成?所活半生,難道只得一個內外羞愧?”
講到這里,李旦已經轉身覆面,淚水長流。
李成器本來是滿心的委屈抱怨想要傾訴,但眼見父親如此,一時間也是身軀僵硬,垂首好一會兒不聞父親聲音,心里越發慌了,連忙叩首在地也哭了起來:“兒子常年幽居,不見外人,真是拙于人情的應對……求阿耶原諒,求、求阿耶教我,究竟錯在哪里?兒子只想為阿耶分憂,不愿一家人再淪落到圈養大內!”
“唉,你隨我入宮,求你祖母諒解!不準再胡作發聲,只需長跪殿外。”
聽到兒子語調凄楚,李旦終究還是不忍,沉吟一番后,才又轉頭提起了兒子說道。
至于李昭德那里,他并不打算再直接提及這個話題,他對李昭德的信任與重用已經足夠,過猶不及。
倒是狄仁杰,他打算請對方幫他這個長子禮聘一位大家淑女作為王妃,盼這個兒子成家后品性能有長進,同時也希望這個兒子不要只是依仗他的庇護,能夠有一個強宗外援作為靠山。
說到底,這個兒子本性并不壞,只是承受了太多成年人都無法承受的痛苦,出宮后身上壓力驟減,難免想要求得幾分關注,言行上才有些出格。他這個做父親的如果不包容,又能讓誰包容呢?
心里雖然這么想著,但李旦還是忍不住對他二兄心生幾分羨慕,若能得子如彼,社稷都可推之,又何需如此憂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