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暐話一講完,且不說群臣驚訝,潞王李守禮已經先一步按捺不住,推案而起,戟指崔玄暐怒聲道:“崔玄暐構傷大臣,謗議功士,可惱、可恨!臣請即刻制之,發入堂下!”
隨著潞王暴起,堂中雍王一系的官員們也都紛紛用不善的目光凝望著崔玄暐,使得政事堂中氛圍頓時變得尖銳對立起來。
這時候,皇帝李旦先是看了李昭德一眼,見其仍然沒有要發言的意思,于是便對李守禮微笑道:“潞王稍安勿躁,眼下事程尚在議中,諸言兼聽,諸論廣采,如此才得公允。崔相公既出此言,朕與諸公也都好奇以何結成此論。若所言無理,自可當堂辯駁。”
皇帝和稀泥或者說偏袒崔玄暐的態度,頓時讓李守禮更加的不滿。
但他一時間還沒想好該要如何繼續反駁,視線余光卻見宰相陸元方與國子監司業鄭融都有動作暗示,陸元方的意思尚不明確,但鄭融因為距離更近,所以李守禮也看得更清楚一些,只見鄭融正用手指在案上勾勒一個“走”字。
李守禮略作沉吟后,略有明悟,便再次發聲道:“臣所見雍王功勛卓著,事跡確鑿,誠無可疑。即便不以親親之執念,同樣覺得此功大壯,決不可刻薄議之。崔玄暐妖異言論,臣并不好奇。”
說話間,他抬手一振身著的繡甲,繼續說道:“臣以薄才恭事北衙,不以辯論得任。職事所系,不敢分心須臾,既述所見,不敢再留頓避事,恭告暫退,排直宿衛事宜。”
聽到李守禮這么說,堂中氣氛又略有沉凝。至于皇帝李旦,臉色當然是有些不好看的,但李守禮所領左羽林軍,眼下卻是專職宿衛皇太后所居的上陽宮,李旦一時間也不好拒絕他的請退,勒令其繼續在堂參議。
李守禮負氣而出,使得政事堂氣氛很久都沒有恢復過來。雍王一系的官員們,自宰相陸元方以下,俱緘默不語,擺明了態度,無論崔玄暐再說什么,只當他是放屁。
這種沉默,更類似于一種示威,且將雍王在朝中的勢力明明白白的勾勒出來。對一些人而言,心中自然是大大的不爽。
皇帝李旦這會兒也只是垂眼看著案上器物擺件,臉上無甚喜怒之色。
這時候,宰相李昭德終于開口,抬手指了指有些進退失據的崔玄暐沉聲道:“繼續說。”
潞王如此激烈的反應,將崔玄暐思路略有打斷,他默然片刻后,也顧不上再去細品情緒感受,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青海此戰,實非必然。隴邊以河源為樞鎮,據赤嶺而設防,蕃賊雖縱橫青海,但本無力寇擾隴右。西京長安鬧亂新定,大治未樹,已經不堪新擾,當此時機,不宜邊務大進,這是當然之計!
雍王則不然,不獨親身登隴,更犯險主動謀戰。觀其所為,豈以家國安危為計?所圖者,蕃國欽陵善戰之名而已,若能僥幸敗之,則雍王名勢便為一時之所重,遠超前代之名臣。但若不幸落敗,則隴右危矣、關中危矣!
此半壁江山之安危,搏于一人之顯赫。雍王此勝,不掩其用計之險,言是壯闊,實則孤膽,此實不足大用、不足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