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這里,她又頓了一頓,略作沉吟后才又說道:“其中相干幾人,包括那賈彬的家眷,著人送往西京安置。我那侄子,可不是一個能夠生忍暗虧的人物。”
尚賢坊發生的這件事情,動靜鬧得不小,全坊民眾幾乎盡數有見。他們自然不能洞悉當中所有詳密糾葛,所見者無非狄府兒郎在外欠債不還,債主入狄門討要、結果卻被當場逼死。
但坊民們所見如何并不重要,只要沒有什么有勢力的官聲聲討,些許坊中傳言自不足以謗傷到權傾朝野的狄相公。生活在神都城的民眾們,最是懂得遺忘。正如坊中民聲非議雍王的時候,隨著雍王做出反應,頓時鴉雀無聲。
狄仁杰歸府閉門,太平公主也施施然離去。各自散場后,自有坊正帶著一批武侯坊吏們諸家走訪坊內居民,對他們進行警告訓誡。曲里雖然常有御史采察民風,可如果采訪的是什么刑家孽戶,無論說什么自然俱不足證。
狄氏中堂里,狄仁杰伏案頹坐,默然良久,才開口疲憊道:“將那孽子追拿回來,直送并州老宅,不準他再歸都。”
說完這話,他卻好一會兒都沒聽到兒子應聲,抬眼去看,只見狄光遠只是兩拳握緊、咬牙危坐,便又皺眉凝聲道:“他終歸是你兄弟!”
“阿耶如何處斷家事,兒子不敢質疑,但此事并不止于庭中!”
狄光遠垂首避開父親的眼神,低聲說道。
“你父宦途半生,事唐唯以忠勤,豈因家私違背志向?牢獄之災、遠謫之苦、殺身之禍,俱有所歷,老而志堅,一身苦難唯忍受而已、豈足馴我!”
狄仁杰聽到這話,捶案忿聲道。
狄光遠聞言后,先是一臉的糾結,過了好一會兒才澀聲道:“那如果,阿耶的志向、一開始就立錯了呢?”
“住口!你說的是什么胡話?”
狄仁杰臉色驀地一變,語調更嚴肅幾分,臉色也變得更加難看。
狄光遠見父親被自己觸怒,起身拜于堂中,眼中已經有了淚光閃爍,深叩顫聲道:“兒子既非邪言、也無邪意,但只是覺得阿耶忍受的太辛苦……兒子究竟在說什么,阿耶難道不知?憑阿耶智謀明察,崔相公之所以亡,阿耶能無洞見……”
“誰人道你?你還知道什么?是否與西京仍有聯系!”
狄仁杰聽到這話,陡地驚立而起,臉色也惶然大變,一邊驚聲斥問兒子,一邊疾行至廳堂門前,喝令家人不準任何人靠近,并親手關閉了門窗,這才又匆匆返回,瞪眼凝望著仍然深跪在地的兒子。
狄光遠這會兒義臉色慘笑,望著一臉神色凝重的父親,只是悲聲道:“人為唐臣,阿耶亦為,為什么阿耶做得這么辛苦?人主若真有中興才志,為什么要如此摧磨大臣的志氣?舊年皇太后陛下縱是不正,尚能容許阿耶有一份忠唐的貞念自持,可今上……”
“陛下仁者,此事他未必先知、未必有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