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孝諶身份畢竟不同尋常,一旦在中樞權柄過盛,那影響將不只限于外朝,很有可能會干擾到他的家庭關系,比如嗣序問題。
原本這件事在李旦看來根本就不成問題,他如今不過三十多歲,諸子幼少,自身大位方享、政治都還未理順,現在就考慮嗣傳問題本就太早。更何況長子成器本就嫡出,垂拱舊年已經身領春宮之位,即便要考慮,也是當然之選。
但事實證明李旦還是把人心情勢想得太簡單了,他既然已臨大位,天家本無私事,在群情關注之下,許多問題都會變得復雜起來。
李旦對他們親戚以待,然而他們卻都心機深刻,將皇帝一家當作索取功爵權祿的對象。這一點,在王美暢身上表現的最為明顯。
王美暢留事西京行臺,已經讓李旦頗感尷尬。他本來還期待王美暢留事行臺,可能是為了在一些問題上偏幫朝廷,但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此前王德妃玉隕宮中,李旦強忍悲情再招王美暢歸朝,但王美暢卻以世無父為子服禮再作拒絕。李旦心知,王美暢是不滿于朝廷待他與竇孝諶名爵差距懸殊,但其人這份態度,也讓李旦對他徹底的死了心。
由于王美暢的緣故,李旦本來打算追德妃以貴妃之禮入葬的想法都不得不放棄,甚至對少子隆業都隱有不喜。
這些外戚們一個個謀計復雜,已經影響到自己一家人的家庭關系。有鑒于此,李旦也不敢將竇孝諶再留朝中,而是授給一樁在他看來同樣非常重要的邊事。
然而竇孝諶在聽到這話后,臉色先是陡然一變,片刻后更直接伏地悲聲道:“臣才器猥下,亂周舊年,謀身尚且無能,身陷囹圄、掐指待死。幸在皇恩庇護,得有生歸之期。老病之身,寄命人間,苦忍骨肉分割之痛,已感生不如死……”
竇孝諶自然不愿外任,更何況聽到皇帝意思竟還要找機會與突厥干上一仗,心情自然更加惶恐。
兵者大兇,誰人能篤言必勝?勝則固然可喜,敗則身敗名裂,甚至有戰沒之危。又怎么比得上安在中樞,平流進取。
現在眼看著皇帝頗有軍國大計,留在都畿之內無論是內掌禁軍還是謀求宰執都大有機會,此時出使兇兵之地,心里自然是萬分的不樂意。
竇孝諶心知皇帝心軟重情,為了避開這一要命差事,甚至連橫死的兒女都用來求情。
李旦見竇孝諶老淚縱橫,心下也是不忍。但竇孝諶不提死去的兒女還倒罷了,他這么一說,反而更加堅定了李旦的心意。
“既然深念往年生死不由自主的凄楚,當下這短時的從容更要緊緊抓住!往年或還有自折退避的余地,但如今內有國情之困擾,外有宗家孽子之恫嚇,我與諸親好人家,還有什么退路可言?”
李旦緩步下堂,親自扶起了竇孝諶并說道:“古來成事豈有輕就,但也總是事在人為。舊年吐蕃悍名懾人,若非慎之小兒與之論戰青海,能知賊勢外強中干、不堪一擊?況如今突厥同樣新舊更迭,默啜僭立,人心不附,此前陜西一旅偏師尚可敗之,勢力因此更加喪失,實在不足為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