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又悵然一嘆,語調蕭索道:“入舍用餐吧,孩兒們應該都已經等急了。”
夫妻兩人并長子返回內堂后,內堂便有眾人匆匆迎上來,除了幾名近侍的姬妾,還有數名少女入前見禮請安,衣著裝扮也都以王妃為標準,不見金玉,唯是樸素。
只有一個年級不大的少女,穿著尚有幾分色彩,待見父母行入,便直投阿耶懷中并嬌嗔道:“阿耶、阿母能不能快行一程,我餓得肚子都叫了起來!”
李顯懷抱著嬌俏可人的女兒,臉上愁云略有淡去,并流露出幾分慈愛笑容,輕撫懷中少女發頂丫髻溫聲道:“竟讓我小女忍饑,阿耶真是不對,快快傳餐!”
說話間,一家人主次坐定,然后侍者便將封裝在食盒中的餐食一一傳遞上來。如今一家人雖然處境不佳,但門庭內也并沒有因此而失去了規矩。
于此內堂中,能夠入座就食的唯廬陵王夫婦并幾名嫡出子女,其余姬妾包括庶出女子則只能分列于案席之外,等到主人進餐完畢才敢上前進食。
餐食治好又經一番禮節折騰,到現在早已經熱氣全無,且無非菽粱蒸煮,搭配著脯醢魚鲊,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熱氣,看上去便讓人沒有一絲食欲。
不說座中其他人,那衣著光鮮的小女子見到這些餐食,俏臉上已經全無色彩,直接投箸推案,哇一聲便哭了出來:“又是這些谷飯醢醬,讓人怎么入口!我不吃……我要吃鹿脯羊羹……”
座中廬陵王夫妻并年長幾女已經端起了飯碗,聽到這小女子吵鬧聲,一時間也都各自流露出無奈之色,廬陵王妃入前懷擁小女細聲安慰,廬陵王也入前安慰幾聲,但這小娘子哭聲卻越來越大。
“今日廚中治庖是誰?如此待薄我家娘子!”
見安慰不見成效,廬陵王便拍案怒聲道。接著便有一名侍妾入前,小聲道:“是妾……但、但妾并不是減用食料,府外送來只有這些……”
“賤婢還敢狡辯!因你愚蠢,累我小女廢食!”
廬陵王怒吼一聲,抽出馬鞭便將那侍妾推倒抽打起來,并回望哭泣不止的小娘子笑語道:“裹兒不要哭泣,阿耶懲這賤婦給你出氣!忍過今日此餐,明日阿耶一定讓人厚治餐食!”
侍妾伏地乞饒,極力掙扎著躲避抽下的馬鞭,姿態動作不乏滑稽,那李裹兒眼見這一幕,一時間也忘了哭泣,粉頰上還垂掛著淚水,已經忍不住拍掌為阿耶喝彩起來。哭鬧一番之后,終究年幼不耐饑餓,還是不無委屈的吃起飯來。
及見小女安心用餐,廬陵王夫妻才安心下來,彼此對視一眼,自有一份貧賤夫妻、相濡以沫的感慨。
等到主人一家用過餐,周遭姬妾、庶女們才入前收拾殘羹剩飯,各入堂下進食。
用過餐后,廬陵王便手捧一份手抄的《藥師經》誦讀起來。他生人以來,便以高僧玄奘法師為師,并得號佛光王,篤信佛理,特別遭厄之后,更覺得神佛庇護才能活命至今,因此事佛更加誠懇。
王妃依傍廬陵王而坐,順手將廬陵王自膝以下兩足捧在懷中,細作敲捏。遭貶之后不久,廬陵王兩腿便患了風寒濕痹,每至秋冬之交便酸痛難耐,乃至于竟夜難寐。房州苦寒之地,自然沒有什么針灸按摩博士,王妃也是無師自悟,閑來便為廬陵王推拿一番,盼能讓這腳氣之痛略作緩解。
幾名子女偎坐周圍,那李裹兒飲食已經受了委屈,一副悻悻不樂的模樣。王妃為了開解她,便講述起兩京風物繁華,當年所享富貴種種,一干子女全都聽得入迷,心中自是神往不已。
“阿母講得這些,我都聽得倒背如流,唯是沒有親見,想來只是騙人!舊時還說我家要重回西京大內,享盡榮華……”
“祖宗!這種話不要再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