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斷斷續續的講起來,語調中滿是失落與惆悵,也沒有什么頭緒可言,大有一種積郁于懷、不吐不快的意思。
皇帝這一番絮叨所言及諸事,有的皇太后已經知曉,有的則就是剛剛知曉,比如廬陵王私逃歸國一事。畢竟她對外界情況的了解最主要渠道便是太平公主,而最近這段時間,太平公主本身行動也受到了限制,母女兩人都是近乎與世隔絕,甚至就連雍王將要歸國這樣一樁大事,都是在皇帝諸子女送入上陽宮后才知道。
所以在聽到皇帝這一番絮叨后,皇太后也才了解到神都局勢居然已經混亂到了這一步,心情也變得復雜起來,望向皇帝的眼神轉為冷峻。
“內外失衡、竟已如此嚴重……滿朝人心浮動,朝事盡廢,雍王一言遞入都中,頃刻間門下聚書數百、議論西遷……這些人本身已經全無君父大義,可笑竟然還……”
皇帝兩眼茫然、思路也是混亂至極,想到什么便隨口漫言。
“夠了!”
皇太后終于忍不住,拍案冷哼一聲,等到皇帝收聲望來,她才望著皇帝嘆息道:“四郎,治國從來不是一樁易事。你入朝之后所歷諸事如何不說,眼下內外已經如此憂困,卻仍在此閑苑絮語,于事何益?你母一介失勢老婦,除了幾分耐心,更能助你多少?
若眼下連相與共權論事二三人都無,那我給你只有一個建議,順勢而退。大位所在,唯勢力固有才可稱尊,若權柄已失,唯從善如流、藏身于眾,才或可謀于一線生機。你從來也不是擅弄權勢之人,這并不是小覷你,只是你母不愿白發喪子的一點切念。退下來吧,家國亂事推給慎之……”
“阿母,我還有退路嗎?我……”
“有的,你從來也不失退路,哪怕此時此刻。慎之以威嚇眾,發議尊駕西遷,這就是在助你攏合朝情、化解紛爭,讓朝士群情不迷失于邪情之內。大義之內,即便你三兄歸國,不為大禍,制訪于野,迎其入朝,共待宗家少壯歸朝定禮……”
武則天望著失魂落魄的兒子,苦口婆心的說道:“事情如果再縱容惡化下去,縱情于野,那才是真正的不可收拾。慎之雖有咄咄之態,但至今仍然不失恪守之禮。你三兄流落江湖年久,家國難歸,怨情積聚,才會受到邪情裹挾。但諸事若能白于制敕,則邪情無從隱遁,慎之強勢于歸途,諸陰謀構計者必然不敢擅發,你兄弟仍有生歸祖廟之期。”
“可若真這么做的話,阿母,我是將自己性命、將一家禍福全托別者一念……我將再無自保之力啊!阿母,我知你偏愛三兄,是不是恐他……所以亂計授我?我不是責怪你,阿母,我生性不能討喜,在情在事,在家在國,都已經深受教訓……舊年二兄身在巴中遠鄉,阿母尚且不能容他,如今我大位久享,雍王他真的會、真的會放過我一家?”
皇帝默然半晌,突然垂淚悲聲道。
武則天聽到這話,一時間也是默然,過了好一會兒才嘆聲道:“當年確實勢有不得已,但如今形勢并不同當年,不需因鑒舊轍而作裹足。你并非仁德歸心之主,慎之也無需因你背負罪孽殺業,大位可以順勢而取,又何必要……”
“我、我自知有負家國,但阿母、阿母,我生人曉事以來,你口中可曾發一令聲稱許?若我果真罪業深重,就讓蒼天降罪施罰,讓我這人間敗類死于非命!阿母你又何必、何必再教我丑態畢出,向一兒輩諂媚求活!人間并不公道,阿母啊,你權熱逞兇、敗壞家國,雍王他也絕不是什么人道善類,偏偏能得人勢迎合!這是一個什么世道?這是一個……”
“兒啊,你母是有罪孽,但此際教你,只是盼你能活……我兒絕非孽類,你于人情中長有敦厚,只是不幸生在這樣門戶。不擅權變,這不是你的過錯、但切勿再逆勢而行……你信阿母這一遭,阿母能保你、保你父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