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結果實在是太意外了,就連他都有些接受不了,更不要說內外群眾。神都秩序剛剛有所恢復,實在很難再承受如此駭人聽聞的訊息沖擊,一個處理不當,人心崩壞只是頃刻之間。
武則天凝望著眉頭深皺的孫子,驀地嘆息一聲,神情也罕見的流露出一些羞慚之色:“你祖母對不住你,這些本不該當由你承受。但如今……天意綿密,一因一果,一孽一報,老婦殘喘至今,才知天命可畏,遠非一身兇悍能逆。”
“祖母毋須如此頹言,人道所以傳延不斷,只因薪火相傳。羽翼既豐,禍福概由自覓,豈能苦怨舊巢!向者唯請活我,而今有我有情。兩位叔父失于慎守,我不能救,然唐家社稷絕不會因此而折!”
聽到武則天這么說,李潼也不免感慨二子之死給他奶奶的打擊之大,甚至就連神都革命后大權被奪、身遭軟禁,他都沒見他奶奶作此軟弱頹態。
“你祖母已經年老無力,除了一點自怨,已經難再作志氣伸張。”
武則天示意李潼入前,將他的手握在兩手手心之間,繼續說道:“知你要強,但事已至此,強伸必有自傷,不如稍作退步之想,回關中罷……”
李潼聽到這話,神情微微一僵,心里又是暗嘆一聲。皇帝與廬陵王雙雙斃命,必然會令神都與整個天下的形勢更加詭譎莫測,面對這樣的一個情形,退回關中休養補血也不失為一個良策。
在來見他奶奶之前,李潼心里也曾生出這樣的想法,但很快就被他否定了。退回關中雖然能鞏固基本盤,保存實力,但也無異于承認他無力控制整個天下大勢,屆時不說各方有無野心家蜂擁而起,單單東北契丹的叛亂就會爆發的更加猛烈。
須知劫持皇帝外逃的北衙軍眾,袁恕己乃是河北世族的代表,李多祚乃是靺鞨酋長,沙吒忠義則是百濟遺族。一旦朝廷中樞放棄河洛天中,這些人背后所代表的勢力可能就會與契丹的叛亂攪在一起,使得整個河北地區都再無寧日。
“勢未至于求活之窮途,唐家創業以來,內外權比懸殊。一旦退讓公器,振興更加艱難。請祖母助我一臂,扛鼎天中,重設章軌,再宣恩威!”
聽到李潼這么說,武則天本來略有黯淡的眼神再次變得明亮起來,拍著他手背沉聲道:“我孫有此壯氣,是宗家之福!就讓天下人看一看,家國雖然遭此重創,但有我祖孫,邪祟難生!你且普召群臣歸朝,明日入此迎我回宮,明堂上我祖孫再邀天命!”
李潼聞言后便正色點頭,想要渡過眼前這一難關,他也的確需要他奶奶的幫助。
從二圣臨朝到坤極天下,包括之后的武周革命,他奶奶這半生積累的政治聲望,遠不是他短短幾年之內就能超越的。
譬如眼下,他雖然快速的在神都城中建起了一套新的秩序,看起來強權威重,但這恰恰也說明了他對舊秩序的掌控不夠,不能確保朝士群體對他的忠誠與服從,所以才拒絕談話,建立一套自己的班底。
然而他這個小班底,應對神都的亂局還可以,若整個天下都因皇帝與廬陵王之死而動蕩起來,則就不夠成熟有力。只有將他奶奶的政治聲望與他的強權實力結合起來,才能去迎接更大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