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婆聽到這話,臉上也是滿滿的羞慚與沉重。與唐國之間的交流,是他一力促成,本以為可以憑此讓自家勢力得到補充與恢復,雖然也的確是受到了一定的效果,但給人心所帶來的改變之大,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在與大唐保持敵對的舊年,雖然海西局勢每況愈下,部屬們多有怨言,但起碼他們噶爾一家能夠心志如一,沒有什么大的分歧產生。
可是現在,已經不僅僅只是來自外部的人事擾亂,就連他們噶爾家內部都產生了深刻的裂痕。不只有族眾認為欽陵的存在威脅到噶爾家的生存,甚至就連他們嫡親的三兄弟之間也產生了分歧。
贊婆這一次前往海東,就遭到了他們五弟勃論贊刃的強烈反對,勃論贊刃始終認為大唐對噶爾家不存善意,這一次欽陵遭到族人刺殺,都極有可能是唐國所策劃離間。
但贊婆卻覺得,就算大唐對噶爾家保持敵視,這也是正常的。但是大唐過往對噶爾家所提供的物資援助卻是實實在在的,很明顯大唐是需要噶爾家的存在來遏止吐蕃勢力的向外延伸。因此只要噶爾家選擇投靠大唐,大唐也并沒有一定要除掉噶爾家的需求。
不過這一次前往海東,與郭元振所進行的這一番交談,讓贊婆認識到大唐由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讓噶爾家繼續留在青海,過往所進行的一系列資助,除了讓噶爾家繼續對抗吐蕃之外,也是在瓦解噶爾家對大唐的頑抗之心。
拋開心中的一些雜念,贊婆又將與郭元振所進行的一番交流如實轉述給兄長。而欽陵在聽完之后,兩眼凝望著贊婆沉聲說道:“那你是怎么看的?”
“郭某言計狡詐,此前已經多有驗證,其言自不足盡信,但也并非全是虛言。”
贊婆一路上也是權衡良久,這會兒便開口說道:“我父子入治青海已有幾十年久,但至今仍是威大于德。此方民眾無感幾十年受治之功,反而欣喜于這短短半年的止戈之德。人情如此,幾可為恃?若果真興兵拒唐,恐將不戰自潰。
況唐國羈縻之法確有宏度,我家亦絕非羸弱無能之門戶,若真投唐,即便不居青海,想也不失一展抱負之處……父輩舊投山南,幾十年煊赫家聲已經享盡,而今入唐,兄弟繼力,必也不會泯沒于俗,寂寂而亡。先人蔭澤確是可惜,但若果真勢不能守,不如別處另辟生天,不作守戶待死之犬……”
欽陵聽到這話后,先是默然片刻,然后才抬頭苦笑道:“你離城東行不久,五弟便也動身,往西康去了……”
“這、這,五弟他怎敢……即便眼下同國中討論共抗唐軍征師,贊普必然不容阿兄你再掌權勢啊!”
贊婆聞言后,頓時一臉驚怒的說道。
“贊普不能容我,難道唐國的圣人就會容我繼續存活?”
欽陵講到這里,神情失落之余又隱隱有著幾分自豪:“你兄如今雖成人間厭客,但世道幾人能得此兩國英主忌恨?后路如何,我已經有了選擇。半生功業,壯極青海,此方水土之外,人間縱有繁華之處,不是我的埋骨之鄉!”
“阿兄,你這是要……”
贊婆還待發問,欽陵卻擺了擺手,有些疲倦的說道:“往來奔行辛苦,你且退下休息,養足精神,待我家來日再有壯聲于青海!”